第十五章_姑娘请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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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被这一举动惊艳到的,不止是周围看热闹的路人,还有一直有恃无恐的周娘子,不过她倒不是惊艳,而是惊吓。

  闻芊受伤是她打听到的小道消息,而从这几日的观察,见她确实没有在乐坊露脸,才料想是去养伤了,所以先前会放出那番挑衅之词。

  但就目前这个动作来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压根不像有伤,心下登时便觉得,这一趟来亏了。

  闻芊正单膝而跪,双手交叠在腰间,她抬起眼皮,神情里似乎充满了不屑。

  周娘子与之对视了片刻,便觉这姑娘何其成竹在胸,单单只是气势,较之当年的白芍三娘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遭一群师弟师妹正在欢欣鼓舞。

  “不愧是师姐,这么快便编了一支舞。”

  “就该杀杀他们的威风!”

  然而此时,站在鼓上“成竹在胸”的闻姑娘脑子里却是一锅刚煮好的腊八粥,也就比浆糊清晰一点。

  其实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想好这舞该怎么跳,上场应战全因激将法,一时冲动,毫无理智,本着输人也不能输面子的道理,义无反顾地把乐坊的名誉全都押上去了。

  按理说是个沉甸甸的包袱,但不知为何,饶是毫无准备,闻芊心里竟也半点不慌张。

  周娘子站在十步之外,整个人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目光锋利的盯着她。

  不知为何,闻芊突然就想起十年前,在华容道的破庙内,三娘第一次看见她时曾说过的话。

  “……你这个身段,还有你这个人,生来就是学舞的。”

  短笛响起的瞬间,闻芊脑中虽仍旧空白,手腕却已紧跟着翻转起来,银铃叮叮当当的随之而动。

  这是和胡旋舞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情,笙箫管笛齐奏下,她足尖在鼓上画了个圆,踩着节奏与曲相和。

  和胡姬的轻盈完全相反,那脚上的每一下都生生击着鼓点,仿佛是从身体中所弹奏出来一样。

  而这个舞,杨晋居然觉得不陌生。

  那是他在城郊的高树上见过的,很诧异,时隔一个月了,竟还记得。

  “哥。”施百川见他驻足,抱着满怀的东西凑过来,“你在看甚么呢?几时也对歌舞感兴趣起来了?”

  言罢转头瞧到闻芊,他愣了下,锦衣卫中某些流言立马从脑海里冒了出来,不由小声嘀咕。

  “怎么又是她……”

  鼓点越来越急,甚至连一旁的乐师也有些乱了手脚。

  她和着曲调开始旋转,脚下却仍旧打着节拍。

  摆动的衣袂显然已跟不上她的动作,袍角飞舞,仿佛乘风而起的白鹤。

  少女的身姿美得如梦如幻。

  举手投足间,完全让人无法转开目光。

  那是一种来自血液里的情感。

  哪怕她眉目间不显山露水,却依然自成风流。

  每当这个时候,闻芊总像是变了个人,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杨晋目光牢牢放在她身上,眸中却看不出有甚么情绪,直到闻芊不断敲击鼓面的脚出现几分不甚明显的凝滞时,他才颦起眉,自语道:

  “她的脚伤还没好……”

  施百川在边上并未听清,狐疑地开口问:“哥,你方才说甚么?”

  杨晋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似乎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没甚么,走吧。”

  琴瑟颤着音收了势,曲终的刹那,闻芊腾空而起,优雅地在乐坊门前站稳身子,手腕上的银铃余音未绝,人却是背对着周娘子一行的。

  对面的人好似呆住了,几个乐师尚在气喘吁吁,胡姬正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唯有周娘子面无表情。

  闻芊连头也没回,只倨傲地侧目说了一句。

  “不是随便转几个圈就叫跳舞了。“

  “贵坊技艺,还有待磨炼。”

  言罢便举步走进乐坊。

  胡姬是听明白了的,当下为难地挠挠耳根,却听得身边传来一声颇为不屑的冷哼——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发出来的。

  占了上风的乐坊弟子们这会儿立马挺直了背脊,连看人都似高了一截,几个年轻的乐师抬手往鼻尖上一抹,得意洋洋地冲那边挑事儿的扬扬眉,这才转身跟着人群进去。

  原地里回过神来的众人终于开始拍手叫好,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师姐就是师姐,看他们往后还敢不敢再来叫板。”

  几乎是在闻芊走到乐楼正厅的那瞬,她腿上一软险些摔坐在地,幸而一个小师弟眼疾手快扶住她。

  “师姐!”

  此时此刻,闻芊脑门儿上细细密密的冷汗才顺着脸颊滑下来,好在唇上抹了胭脂,气色还不至于太难看。

  貌似不可一世的闻姑娘还是头一次跳舞跳到脚抽筋的。

  之前的装腔作势效果如何还很难说,请乐这种事,毕竟和踢馆子是有区别的。区别在于,后者孰胜孰负界限分明,而歌舞不同,横竖是跳出来了,别说外行人看热闹,内行就是瞧门道也并非一眼既定。

  楼砚拨开人群箭步冲上来,嘴里一边碎碎念,一边从小弟子手中把她接过,“你就逞能吧,这乐坊少了你闻芊是会塌了吗?”

  不承想她还有空贫嘴:“不好说,怎么也得塌一半吧。”

  楼砚深觉无奈,只朝周围满目关切的弟子们递眼色,“你们先忙,她这边有我,不要紧的。”

  一干师弟师妹连连应声,给他带路,“楼大夫这边走。”

  凤仙乐坊那帮上蹿下跳的搅屎棍走了个干净,一切看似平定下来,实则却不然。

  尽管闻芊明面上是技高一筹,但对方这波人气仍旧赚得不亏,奔着胡姬去的观者与日俱增,相较之下听雨楼的生意反而淡了不少。

  有很多时候,屋漏都会遇上连夜雨,从入秋起棠婆的病就一直没好,随着天气转凉便日渐加重。

  小偏院里的灯大半夜还亮着。

  闻芊和菱歌在门外等,看到楼砚走出来,与她相视一眼,随后沉默着摇头。

  “师姐……”小菱歌提着灯笼,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拉她的衣袖,声音里带了些担忧,“怎么办呀。”

  闻芊眼睑低垂,半晌不曾言语。

  不知从几时起,师妹们总是爱围在她身边问“怎么办”。

  真奇怪。

  明明自己从前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每日跟在几位师父师姐屁股后面转,天大的事只需要问一句“怎么办”,为何一晃眼,那些曾经挡在她身前的人就全都不在了呢?

  闻芊抬起头,可惜今晚少了轮明月让她感怀,无边无际的苍穹里连星斗也看不到几颗,浮起一丝最原始的荒凉。

  她深深吸了口气,收回视线时,看到了巴巴儿在旁瞧着她的菱歌,心里顿时把甚么惆怅都吞了回去,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杨晋从秋分起就开始翻广陵的地方志,桌上的案宗摆了足足一尺来高,除了大事记外还有不少人物传。

  手边放着杯才煮好的兰雪茶,他捧书端起来饮了一口,茶杯尚未放下,耳畔忽觉有何物袭来,杨晋正偏过头,一团裹着纸的石块暗器似的自窗外飞进屋内,在窗沿和桌角弹了几个起伏,落于地面。

  杨晋飞快望出去,院中静悄悄的,风吹着树梢沙沙而动。

  刺客?

  看着又不太像。

  他收回视线,弯腰捡地上那团纸,等看完其中的内容,杨晋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把纸团成了球,扔到字纸篓中。

  傍晚是听雨楼最热闹的时候。

  十几名模样姣好的姑娘踩着节奏登上高台,轻飘飘的舞衣在旋转中如花朵绽放,底下有无数的公子哥喝彩,时不时会丢些绢花首饰,满地皆是珠宝。

  杨晋捡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还没等叫些茶点,闻芊已从后面转了出来,妆容明丽,冲他一笑,“杨大人这样的稀客,怎么能吃这种茶水呢。”

  说着抬掌拍了两下,底下伙计便将备好的精致酒菜陆陆续续端了上来,满满一大桌。

  台上气氛正浓,曲调欢快非常。

  闻芊挽袖给他倒满酒,举箸布菜,“咱们乐坊的厨子是广陵城里最好的,知道大人是北方人,还特地做了几道家乡菜,您先尝尝。要有甚么想吃的,我让他们再做。”

  杨晋全程不动声色,只慢悠悠的喝酒,大有看戏的意思。

  见他不吃,闻芊支着肘托腮笑道:“怎么,怕我下药啊?”

  他闻言目光睇过来,淡淡回答:“这还真不好说。”

  忽然想起之前被放倒的唐石,闻芊忍不住发笑,她歪了歪头看着杨晋,高高挑起一边秀眉来:“杨大人,唐石的案子都破了,你还留在广陵,莫非,是舍不得我?”

  言罢,便伸手去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点。

  杨晋冷不防被她指尖触碰,周身一顿,当下转头去瞪她,偏偏闻芊还笑得一脸坦荡。

  “闻姑娘和谁说话都是如此么?”

  “你猜?”

  “你……”他咬了咬牙,暗吸了口气平复情绪,“你找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闻芊慢条斯理地搅着汤匙,“请你吃饭咯。”

  杨晋颦眉:“就只是这样而已?”

  “那不然呢?”闻芊目光不怀好意地扫过去,笑道,“大人该不会是在期待甚么吧?”

  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杨晋警告道:“你别胡思乱想。”

  她表情无辜,“是大人你在胡思乱想吧?我可甚么都没说哦。”

  “……”他只觉心中颇累,有些无奈地把酒杯放下,站起身,“那既然没事,我就先告辞了。”

  一看杨晋是真的要走,闻芊才发现玩笑开过了点,忙拉住他,“诶——”

  “不着急嘛,酒菜都上了,歌舞也才开始,大人不妨多坐一会儿……来来来。”

  闻芊连拖带拽把杨晋摁回了椅子上,倒了杯酒递到他跟前,“上好的郎官清,别的地方可喝不到,这就走了,岂不可惜。”

  杨晋怀疑地看了她两眼,最后甚么也没说,接过酒水轻抿了口。

  “怎么样?”闻芊盯着他,“味道如何?”

  杨晋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高台上一曲舞毕,十几个姑娘提着裙摆谢礼。

  周围是成片成片的叫好声,不少人起哄着再来一段。

  闻芊提起酒壶,适时说道:“大人,咱们乐坊的舞好看吧?再晚些时候还有秦腔。”随即又给他剥了个橘子。

  “您尽管吃别客气,这顿饭我请,想喝到多晚都奉陪。”

  杨晋不着她的道,只是慢悠悠的转手里的白玉酒杯,“你真不打算说?”

  她故作不解地眨眨眼:“您要我说甚么呀?”

  他轻哼一声,把杯子里的酒水饮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是准备等我吃够喝够了再以此为理由开口吧。

  “不必那么麻烦了,说吧,甚么事。”

  闻芊本就不是个爱拐弯抹角的人,眼见人家都摊牌到这份上了,当即也把筷子搁下。

  “杨大人果然豪爽。”她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来,竖起一根食指,笑眼弯弯,语气瞬间软下来,“帮我一个忙。”

  杨晋不自觉皱起眉,怀疑地看着她:“甚么?”

  闻芊收了笑意,正色起来,“曾任朝中光禄寺卿、殿试读卷官的慕容鸿文前些日子辞官回广陵了,这个你可有听说?”

  “知道。”他说,“慕容大人擅书法、字画,年轻时文采风流,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杨家和他有些来往,我小时候也见过他几面。”

  闻芊点头,“不错,但慕容鸿文近些年很少再动笔墨了,他的一幅墨宝,价格能卖上近万两银子。”

  杨晋颔首:“所以?”

  “所以……”她深吸了口气,“再过不久便是中秋,听闻他一直很想画一幅有歌舞的夜宴图。”

  杨晋已然明白:“你们想去?”

  “当然想去。”

  “那与我有甚么关系?”

  闻芊把碗里的肉羹搅了两下,不太甘心地说道:“这个差事被凤仙乐坊的人捷足先登了,本地的知府已经谈妥,届时带他们上清凉山庄拜访慕容鸿文。你也知道,我上次的舞没有跳好……”

  她别过脸吃了两口羹汤,“所以没能争取得上。”

  杨晋难得沉默地看着她,随后像是想起了甚么,垂眸一言不发地摆弄酒杯,良久才开口:“然后呢?”

  “我想,借大人你的名义,带我们乐楼的人过去。罗知府碍于你的面子肯定不敢轻易插手。”

  “这可是得罪人的活儿。”杨晋抬起眼皮,忽而问道,“为甚么是我?”

  对此,闻芊倒显得很无奈,“原本这种事从前都是去拜托唐大人的,那不是他才被你们锦衣卫给带走了么?我在广陵能攀上关系,还压得过知府的,眼下也就只剩你了。”

  “这么说我抓了唐石,还是坏了你的好事了?”

  突然答非所问的一句话,她有些不耐烦,嘴上敷衍着:“两码事吧,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杨大人,理由你也听了,究竟要不要帮忙?”

  杨晋思索了一阵,瞥了一眼闻芊,忽然轻轻一笑:“行啊。”

  答应得如此爽快,倒在她意料之外,闻芊愣了下,语气带了些怀疑,“当真?”

  他扬扬眉:“当真。”

  “好,此事若成,我闻芊欠你一个人情。”她信誓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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