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纵千夫所指,亦要点燃燎原之势
调笑了一会，江学主和众人问她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关心了她一番。
见她现在情况还算过得去，江学主开始跟她讲起正事。
“无双，眼下的局面想必你也知道了。”
“陛下和世家在暗中推波助澜，把你推上风口浪尖，后面显然还有其它后手。”
“陛下发起的国都论战，估计就是世家在背后推波助澜。”
“我们都觉得，你最好还是先离开国都，暂避一下此事。”
其他几个学主们纷纷点头附和。
纪无双皱了皱眉头：“国都论战是怎么回事？”
江学主迟疑了一下，跟她解释了之后，纪无双才知道，女帝举办的这个论战，是要让一群名儒重臣，在万民之前声讨李怀安之罪。
国都论战的地点，就设在兴隆街十里长街处。
这里是国都最繁华的地段，也是当初李怀安和姬如雪派出的诸多高手大战之地。
姬如雪将国都论战的地点选在这里，心思不言自明。
一来，她是想在百姓当中完全坐实李怀安的乱臣贼子之名，将这事作一个官家的定论。
毕竟现在民众中议论纷纭，有很多人还是心向李怀安，她要借此举彻底收拢民心。
二来，朝堂上有一些同情和亲近李怀安的人，这些人多半已经有二心。
她正好借此机会，将这些人或清扫出朝堂，或给予严厉惩戒，如此才能让她的皇权更稳固。
所以这次论战，不只针对李怀安一人，
声讨的对象还包括了纪无双在内的一些帮助过，或者对李怀安表现过同情和亲近的人。
如城门前跪拜送别李怀安的寒门官员徐溢，
率铁衫军在城外对李怀安万军相送的铁衫军统领杨策，
朝堂上驳斥群臣，为李怀安不平的大将军洪涛，
以及率一群大臣在城外三十里送别李怀安的尚书黄庭义等人。
难怪这几日一群名流儒学们对他们这些人口诛笔伐呢。
纪无双沉思了一下，抬起头毅然道：
“我要去参加这个国都论战。江先生，还请你帮我给陛下递话过去。”
她现在是白身，已经没有办法直接和陛下对上话了，
须得让江先生找关系帮她递话进宫。
众人大吃一惊，江学主连忙出言劝阻：
“这个论战针对的就是你们！我等观陛下的意思，也不过是想把你们这些人清扫出朝堂。”
“你现在已经是白身，此事于你并无大碍，何必再去引火烧身！”
“你亲自上场辩论，那些名儒和大臣的火力可就都集中到你身上了！”
其余学主和学子们纷纷附和，拼命劝阻。
“是啊先生，你何必再去趟这浑水呢？”
“那些名儒一个个牙尖嘴利的很，最擅长歪曲事实，你别去跟他们做这无谓之争了。”
纪无双笑了笑：
“这哪里是无谓之争呢？”
“这是公道之争，大义之争！”
“我若不去，是非黑白任由他们涂抹，这公道人心就成了他们手里的玩物！”
纪无双环视众人，神情凛然：
“我纪无双要去跟他们讲讲这天下间的道理、大义和人心！”
“虽则我一人之力，人微言轻，也誓要用这星星之火，点燃燎原之势！我相信这世间有公道和人心！”
“诸位也都是懂道理，明大义之人，就莫要再劝我了。”
众人面面相觑，默然无言。
江学主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帮你递话给陛下吧。”
……
皇宫里，姬如雪接到纪无双递过来的话后，淡淡一晒，答应了她的请求。
姬如雪在心里想着，
你要来当名儒们的靶子，本宫就成全了你。
本宫大义在身，又岂会畏惧你的辩驳？
若拒绝了你，反倒显得本宫心虚了。
你既然要来，正好让你看看，大周的子民到底是心向李怀安，还是心向本宫！
说起来，
本宫对你还另有安排呢，
你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倒还方便了本宫。
……
大周国都，兴隆街十里长街。
这段最为繁华的路段上，安置了一个宽阔的高台，几乎将整个街道堵得严严实实。
却没有百姓提出不满，百姓们早已经知道了今日的论战。
这场难得的盛事，吸引了国都无数百姓前来围观。
整个街道上挤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
街道两边的茶馆酒楼上，也一层压一层的挤满了人。
有几幢低矮些的房子，甚至屋顶上都站满了人！这些人在别人的屋顶上稳坐如山，假装没听到房子主人的叫骂。
街道上，如潮似海的人群，沿着街道向外蔓延，整整有数里之远，一眼往不到尽头！
远一些的百姓，已经根本看不到高台上的情形了，只能靠众人一个个接力的转述，把高台上的情况传递过来。
但这半点也不影响他们的热情，还有更多的人在不断围拢过来。
高台之上，纪无双孤身静立，身姿卓绝，眉眼比较素净，面容清淡却观之如初春细雨，让人心旷神怡，通身气质淡雅清疏。
身为无双才女，大周诸多才女中公认的才识第一人，
她的身上自有一股凛然自持、令人心生敬畏的气势。
但此时，纵然她有再强的气势，却也压不住台下的一片群情汹涌。
“恶女！你这个恶女！”
“你跟李怀安同流合污，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你还敢上台辩论？脸皮真厚！”
“妖女！你是不是要为李怀安辩解？真是冥顽不灵！”
百姓当中怒斥声四起，一副千夫所指的景象，
纪无双充耳不闻，对充斥在耳边的斥骂无动于衷。
她心志坚定，岂会因百姓的几句骂声便心神动摇？
何况纪无双也注意到，人群中有很多百姓并没有出言斥骂她。
很多人面上都是一幅犹疑的表情，显然，他们心里在怀疑，李怀安之事，到底是谁对谁错。
纪无双对面，一群名儒和重臣沿着高台边而坐，正对着街道的方向，
看上去，倒像是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看到纪无双被千夫所指的画面，众人都面露满意之色。
名儒中，为首的是大周书院院长，****迟玄望。
大臣中，为首的是丞相曹宁，身后是一群世家出身的大臣。
迟玄望面色沉凝，神情莫名。
他想起了当日，自己就是在这里，一生苦修而来的浩然正气被李怀安轻易破去。
但他现在，已经重新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近日他感觉到，浩气正气已经隐隐有重新凝聚的迹象！
现在想来，李怀安那为万世开太平的信念，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纯粹是空想，妄谈！根本不可能实现！
自己一时没有想明白，竟然差点被他破了信念！
如今，浩然正气有回归迹象，名望也仍在，老夫仍是儒道第一人！
李怀安，今日，你不在，老夫先小试牛刀，来日待老夫重回顶峰，咱们再来比过！
丞相曹宁看了一眼战意升腾的迟玄望，回想着来时文大先生的暗中交待。
文载道事前叮嘱他，这次论战除了明确李怀安的叛逆之举，
也要坐实铁衫军统领杨策、大将军洪涛和尚书黄庭义等人有不臣之心，
如此一来，世家才可暗中出手，将这些关键位置拿到手上。
凝视着纪无双，迟玄望率先开口：
“李怀安滥杀无辜、恃功傲主、行事张狂！”
“陛下宣布他的罪行后，此子恼羞成怒，当庭叛出大周！”
“此子逃出国都后，一路往不夜城而去，途中和北凉、南荒、大秦三大王朝暗中勾连，”
“以投效之名，引动三大王朝数十万大军压境我大周边关！”
“如今，大周边关震荡，形势极为危急！这一切，都拜李怀安所赐！”
“若大周边境有什么闪失，李怀安就是我大周的千古罪人！”
台下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人已经面色忧虑。
毕竟一旦起了战事，最受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小百姓。
纪无双怒哼一声，高声驳斥：
“李将军携滔天军功回朝，立即被剥夺军权，后又被扣上莫须有的死罪，要被斩杀！”
“试问，他除了离去还有何选择？”
“他从未有叛国之心，他是被你们逼反的！”
不等迟玄望再说什么，纪无双霍然转身对着台下的百姓高声道：
“李将军为你们做的那些事，你们都忘了吗？”
“是他，让你们能耕者有其田！让你们受了冤屈能挣个公道！让你们的孩子能有书读，有官做！”
百姓们面露认同之色，很多人喊道：
“不错，李将军是一心造福咱们百姓的！”
纪无双微微一笑，霍然转身，神色冷厉的对一众名儒重臣们道：
“至于三大王朝压境边关，那是因为他们想要抢夺李将军这个不世良才！”
“你们忌惮他的能力，视他如仇寇，三大王朝却视他如奇珍！愿以国士待之！”
“大周的惊世之才，却被你们逼往他国！你们是大周的臣民，还是大周的敌人！”
众人微微变色，面对这铁一般的事实，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百姓们却已然大哗：
“李将军这样的战神，不能让别的国家得去了！”
“以后要是李将军帮别国来打我们大周，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儿？！”
“太气人了！李将军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要赶走他？！”
眼看局势要失控，丞相曹宁赶紧站起来大声喊道：
“李怀安稍受斥责便果决的反出大周，他明显是早有不臣之心！岂是我等将他逼走？！”
纪无双气笑了：
“昔日大殿上的事，我可是亲眼目睹了。”
“你们一个个的把各种罪大恶极的罪名往他头上扣，直接给他定了死罪！这叫稍受斥责？！”
“陛下分发到各地，陈述李将军罪名的圣旨，你们是打算假装它不存在吗？”
曹宁顿时面红耳赤，暗暗后悔，自己情急之下说话没过脑子，让纪无双抓住这么大一个漏洞。
迟玄望看了他一眼，开口喝道：
“我大周人才济济，岂会因为李怀安有些许才能，就纵容他目无国法，肆意妄为？！”
纪无双面露讥讽：
“哦？人才在哪里？你是指你们这些出身世家的大臣和名儒们吗？”
她轻蔑的扫了面前的这些人一眼：
“我本不想在百姓面前说你们这些人的坏话，显得我过于刻薄。”
她转身看向台下的百姓：
“请大家想一想，没有李将军之前，大周是什么样子的？！”
曹宁和迟玄望同时皱紧了眉头，二人对视一眼，神情莫名。
百姓们顿时一静，十几年前的那些动荡岁月浮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那些年，大周风雨飘摇，朝政混乱，时有战事，各地百姓民不聊生，饿死了很多人。
他们这些人，都经历过那些日子，至今仍然印象极为深刻。
纪无双转身指着这些名儒大臣们怒斥：
“当年，大周朝局混乱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大周百姓忍饥挨饿，苦苦挣扎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可有提出过什么治世良策？！”
“大周内乱四起，蛮族入侵的时候，你们可有上阵杀过一个敌人？！”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都很难看，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纪无双面色鄙夷的看着这些人，不屑的道：
“大周如今的太平盛世，是李将军和大周百万将士浴血奋战才得来的！”
“是李将军一力变革，扫清大周沉疴积蔽才得来的！”
“你们这些人，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自诩有不世之才，其实不过是一群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罢了！”
“在百姓面前指责大周的顶梁柱和大功臣，你们这些蛀虫怎么配？！”
迟玄望眉头紧急。
曹宁面有不服之色，神情愤懑，却一时插不进去话。
百姓们义愤填膺：
“就是！李将军为咱们百姓做了这么多事！这些什么名儒，天天游山玩水，吟诗作赋，什么时候干过几件正经事了？！”
“对！还有这些当官的，给自己捞钱，欺负咱们老百姓是一把好手！没看他们干过什么好事儿！”
看着台下群情激奋，名儒和大臣们面色发白，都有些慌了。
高台上，纪无双舌战群雄，无人是她的对手。
在铁一般的事实下，这些往日里牙尖嘴利的名儒和大臣们，都成了锯嘴葫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纪无双振臂高呼：
“百姓们，你们不要被蒙蔽了！谁是好人好官，不要听别人说，自己看他是怎么做的！”
“为百姓、为国家做事的人，才是好人，好官！”
她指了指身后的名儒大臣们，意有所指的高喝道：
“身为臣子，为百姓做事，为百姓谋福利，而不是用手中的权势为自己谋利，这才是好官！”
“身为名儒，秉承公正，恪守道义，眼里看得到百姓，不做仗着自己牙尖嘴利，肆意歪曲事实，蒙骗百姓，才算一个好人！”
纪无双卓然而立，气势凛然，万众瞩目，
她的身后，一群面有菜色的名儒大臣们，为她衬托出一片无敌之姿！
曹宁神情一变，眼神闪动，似乎有些心虚。
迟玄望面色惨白，心绪翻腾。
自己自认是秉承公正，恪守道义的，
但纪无双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自己往日里，视线似乎放得太高了，
没有真正低下头去关注过百姓的生活……
难道自己这次真的做错了？
迟玄望浑身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刚刚坚定住的信念又开始有些摇摇欲坠！
听到纪无双的话，百姓们轰然叫好：
“说的对！”
“纪姑娘说得太有道理了！”
“我看这些什么名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当官的更该死！从来不干好事！不给老百姓作主的官，要来有什么用？！”
纪无双的厉声指责，和百姓们的声声叫好，像一个个巴掌一样扇到名儒和大臣们的脸上。
众人面色羞愤，见百姓们反过来指责自己这些人，顿时又有些慌乱。
曹宁急忙站出来厉声高喝，试图压住快要失控的局面：
“安静！这是陛下亲自安排的国都论战，不要大声喧哗！”
“国都之中，谨言慎行！你们是想造反吗？！”
曹宁不说还好，这一说，顿时有如捅了马蜂窝。
平时，这些百姓自然是不敢跟当官的起半点冲突。
但现在，人人激愤，又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这里，人一多，胆子就成倍增长。
而且，看着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大臣们，被一个柔弱的小姑娘驳斥得面无人色，
他们心里早就对这些人没有半点畏惧。
曹宁这话一出口，百姓们顿时就炸了锅，数不清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如同雨点般砸向高台。
名儒大臣们慌忙躲避，狼狈不堪。
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如同倾盆而下，要本无从闪躲，人人身上都一片“琳琅满目”。
守卫在高台下的禁卫军们也不敢上台帮助他们，毕竟这种攻击他们也没辄。
军士们隐晦了交流着眼神，装腔作势的开始大声喝斥，却没怎么动弹，他们才不想遭受这池鱼之灾。
士兵们的职责是保护这些大人们的安全，换个角度来说，也仅仅只是保证他们的安全，其它的可就管不了了。
百姓扔点臭鸡蛋和烂菜叶子，也不好说他们威胁到了大人们的安全不是。
迟玄望身为大周书院院长，****，名望极高的儒道第一人，这会儿全然没有半点儒道巨擘的风采，
正一边一脸嫌弃又惶急的扒拉着身上的烂菜叶子和自鸡蛋壳，一边步伐慌乱的往台下跑。
曹宁被重点照顾，身上糊满了臭鸡蛋液，腥臭无比的气味差点让他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粘稠的鸡蛋液一层又一层的糊满了他的官服，
后面飞来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们都没地方下脚了。
他整个人像是刚被从装满了臭鸡蛋液和烂菜叶子的池子里面捞出来的一样，
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干净的地方。
他脸上也糊了一层臭鸡蛋液，连路都看不清了，跑得跌跌撞撞。
官帽早就被砸落，不知道跑哪去了，
头上还有一片烂菜叶子，一直顽强的粘在他的头发上，一副誓死追随他的样子。
连纪无双都受到牵连，身上挂了几片菜叶子。
论战显然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大获全胜的纪无双怕再被误伤，连忙下了高台，神情昂扬的准备回家。
百姓们自觉让出一条道，像欢迎一位得胜归来的将军一样，对着她鼓掌欢呼。
没有准备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的百姓们纷纷挤过来，跟在纪无双身后送她回家。
……
皇宫里，寝宫中。
姬如雪正在胸有成竹的等候着国都论战的好消息传过来。
李怀安啊李怀安，
这次论战之后，百姓民心尽数收归于本宫，
你在百姓心里，便彻底成为了乱臣贼子！
本宫还可以借此机会，扫清和震慑朝堂中心有二心之人，
皇权愈发稳固！
而且，借今天的论战，本宫就可以明正言顺的对纪无双下手。
文老献上的这个法子，确实不错，一举数得。
想到这里，她脸上满是自信的神色，志得意满。
“报！——”
论战的消息送了进来，姬如雪笑意盈盈的打开情报，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
她气得面色通红，霍然站起，满脸的难以置信：
“纪无双舌战群雄？怎么可能？！”
“本宫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种本事？！”
“这些大臣和名儒都是废物吗？这么多人，连她一个人都辩不过？！”
“曹宁！还有迟先生！怎么可能会辩不过区区一个纪无双？！”
姬如雪实在难以接受这个荒谬的结果，但事实却摆在眼前，无可否认。
思绪翻腾了许久，姬如雪咬了咬牙，面色冷厉：
“就算如此，也不会影响本宫定下的计划！”
她抬头向殿外喝道：
“来人！”
一名近侍悄无声息的走进来，跪倒听令。
“传本宫旨意，派禁卫军将纪无双捉拿入狱！”
……
纪府门外，以大获全胜之姿归来的纪无双正要跟热心送她的百姓们告别，
突然军靴身大作，一队禁卫军疾步而来，斥退人群，将她围住。
百姓们一片死寂，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
禁卫军是守卫皇宫的帝王亲兵，他们如何敢冒犯。
纪无双皱了皱眉：“你们……”
为首的小头领看了她一眼，道：“拿下！”
百姓们顿时哗然！
纪无双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有些担忧的看了眼不夜城的方向。
……
大周国都，天牢。
纪无双被关在了天牢的最深处。
这里已经位于地下深处，周围的墙壁是用极厚实的，坚硬如铁的青刚石砌成，墙面泛着幽幽的冷光。
墙壁上每隔几步就有烧油的壁灯，将这里照得颇为亮堂，一眼扫去就看到个通透，找不到什么匿形隐迹的地方。
这里也不如何脏乱，甚至颇有些整洁干净，毕竟天牢最深处，关押的定然不会是一般的犯人。
文载道站在牢门外，观察着已经被关了一天的纪无双。
纪无双表情平静，脸上没有半点惊惶的神色。
她正抱着双膝，坐在一床半旧的被褥上，靠着墙闭目养神。
文载道暗暗点头，眼里的欣赏之色更浓了几分。
听到动静，纪无双睁开眼睛，看向文载道，淡淡的向他打招呼：
“文先生，您来见我是有何事？”
文载道拂了拂须，温声道：
“纪姑娘才情无双，心志超群，又为人刚正，实在是难得的良才。”
纪无双淡淡的笑了笑：“文先生过奖了。”
文载道凝视着她，道：
“只是为人为臣，需刚直，却也要些圆润婉转。纪姑娘此前，实在是大大的伤了陛下的颜面啊。”
纪无双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文载道见她没有反驳，觉得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微微一笑，又道：
“你这样的良才实在不该有此待遇，若你愿意，老夫可以向陛下陈情，劝她重新起用你。”
他今天来这里，是想将纪无双拉到自己的阵营。
纪无双本身是个不错的人才，更重要的是，她是李怀安的红颜好友，和李怀安关系亲近。
若能说服她为自己效力，这里面，就大有可为了。
不过这个拉拢的意思不需要明说。
以官场的惯例和大家默认的规则来讲，官员被罢免后，借谁之手起复，就默认为自愿为此人效力。
纪无双为官多年，自然懂这里面的规矩。
文载道也不担心她借自己的力量官复原职后，会拒绝为自己效力，因为那样形同判主，在官场上就再也混不下去了。
何况他相信以纪无双的品性，也不会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
文载道面带微笑的看着纪无双，等着她的答复，眼神自信。
现在整个国都，能救她，敢救她，又愿意来救她的，除了自己，还有谁呢？
她别无选择，再如何犹豫不甘，也只能答应为自己效力。
想到这里，文载道成竹在胸。
但纪无双却没有半点犹豫，她想也没想就开口拒绝了：
“不必，文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
文载道面色一变，疑惑又气恼的盯着她，沉默了片刻，淡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没多久，牢笼外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纪无双抬眼看去，却是姬如雪来了。她垂下眼帘，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的笑。
姬如雪款款走到牢笼外，脸上的表情竟然令人意外的颇为温柔随和，似乎完全没有将纪无双一再坏她脸面的事放在心上。
她表情和煦的看着纪无双，温声道：
“本宫特地来见你，只需要你一句话。”
“本宫也是有仁心之人，只要你愿意站在本宫这边，承认李怀安乱臣贼子的身份，过去的事，本宫便既往不咎，将你官复原职，且日后另有重用。”
纪无双缓缓站起，凝视着她，淡淡的道：
“陛下，李将军是不是真的乱臣贼子，您自己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姬如雪表情一变，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冷冷的道：
“本宫身为九五之尊，有些事情即便不愿，也必须去做。”
“李怀安功高震主，本宫形如傀儡！若不赶走他，本宫如何坐稳这帝位？”
“你须得知道，本宫是大周之主！这大周，是本宫的大周！”
纪无双面色讥讽：
“陛下莫不是忘了，您并非天生就是这大周之主，而是被人扶上那帝位的。”
姬如雪面色一变，神情瞬间冷厉，她看向纪无双的眼神里杀气隐隐。
纪无双视如不见，她凝视着姬如雪，清雅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意：
“当初国都内乱，诸位皇子势力强大，为帝位争得你死我活。”
“陛下您的护卫被屠戮殆尽，您孤身一人逃到李将军的院中，悲惨凄切的向他求救。”
“李将军一人一剑，杀得国都血流成河，万人惧寂，才将你捧上了那帝位。”
“这一切，您难道都忘了吗？”
姬如雪面色微白，牙关紧咬，气势有些维持不住，她微微垂下眼帘，显得有些心虚。
纪无双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嘲讽意味十足：
“您是不是也忘了，这大周，也不是天生就会永世存续的。纵观历史，传承千年却最终消逝的帝国还少吗？”
“昔日边关十万叛军作乱，是李将军投鞭断江，屠尽叛军，肃清边关九城。若无他，山河倾覆也未可知。”
“当年蛮族入侵，直指国都，是李将军杀得蛮兵退避三千里。若无他，江山易主只在片刻之间。”
“楚国国群欲要强娶您，实则要借此吞并大周，是李将军带兵灭楚，将楚国皇室尽数诛灭，才解此危机。”
“大周几次危在旦夕，是谁力挽狂澜，救大周于国祚将倾，您真的不知道吗？”
姬如雪面色铁青，浑身颤抖，她霍然抬手指向纪无双，厉声怒斥道：
“你好大的胆子！”
她不再给纪无双说话的机会，连串话语接连涌出：
“李怀安恃功傲主，大殿之上当着群臣的面羞辱本宫，本宫如何能容他！”
“他行事猖狂，不顾后果，留给本宫一堆的烂摊子！”
“他滥杀无辜，多少世家被他满门抄斩！整个大周的门阀世家都恨不得杀他而后快！”
“这样一个人，本宫为了社稷的安稳将他赶走，又何错之有？！”
纪无双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逐句驳斥她的话：
“您被他羞辱，恕民女直言，这都是您自找的。”
“他若不被赶走，那些烂摊子他自己会收拾好，不会累着你。”
“至于说他滥杀无辜，”
纪无双面色一冷，杀气凛然：
“那些吸食民脂民膏的国之蛆虫，杀得越多越好！”
“民女只恨李将军的刀还不够快，杀得还不够多！”
姬如雪面容震怒，她凤目圆睁，正要再度怒斥出声，纪无双冷冷的打断了她：
“陛下，你逼杀忠良，纵容恶徒，”
“因为自己的猜忌，就罔顾民生百姓和国祚安稳，你有何面目谈仁心！”
姬如雪倒退一步，心神震荡之下，身躯微晃，她看着纪无双，气急败坏的怒喝道：
“纪无双，你这般疯狂挑衅本宫，你真当本宫不敢杀你吗？！”
纪无双脸上是豁出去一切的孤勇无畏，往日温婉绵柔的声音，此时如金铁交击一般干脆果决，她气势升腾，大义凛然：
“民女但求以死明志！”
“惟愿以民女之死，唤醒这天下的人心！”
她猛的扑到牢笼前，凤目圆睁，瞪视着姬如雪，眼中气机勃发：
“到时定要叫陛下看看，这天下的人心在谁，公道又在谁！”
姬如雪脸色惨白，惊吓之下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她回过神来，神色变幻，最后恼羞成怒，暴跳如雷的喝道：
“你这么不知死活，是仗着李怀安定会回来救你吗？！”
“呵！本宫囚禁你，就是为了逼他回来！”
“到时，本宫在你面前杀了他，再杀你！看你到时是不是还这么牙尖嘴利！”
姬如雪拂袖而去，清冷的声音中杀机四溢：
“你最好祈祷他会为你回来，否则本宫定要叫你生不如死！”
……
天牢最深处。
天牢共有十重，从外到内，越往里，关押的罪犯越是穷凶极恶，罪孽滔天。
最深处，自然是天牢的第十重。
往日，这里关的，无不是最危险的罪犯，
而现在，纪无双这样一个弱女子，却被姬如雪关押在这第十重天牢。
密集的壁灯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精铁制成的牢笼外面，一张小桌子靠墙而放，
几个狱卒正围在桌前吃着花生米，喝着小酒，吹牛打屁，倒是颇为惬意。
别看他们只是小小的狱卒，但天牢和别的牢狱不一样，第十重天牢更为特殊，
能进这里当狱卒的，已经不是一般的小老百姓了。
他们都是出身于一些依附世家的小家族，
他们的家族虽然还远远够不上世家的级别，但在民间也已经算上乡绅权贵一个级别了，已经脱离了平民百姓这个阶层。
李怀安脚踢门阀，拳打世家时，他们的家族或多或少都受了损失，
因此这几人谈论起李怀安，都没什么好话。
自然的，对旗帜鲜明的支持李怀安的纪无双，自然也颇为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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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现在情况还算过得去，江学主开始跟她讲起正事。
“无双，眼下的局面想必你也知道了。”
“陛下和世家在暗中推波助澜，把你推上风口浪尖，后面显然还有其它后手。”
“陛下发起的国都论战，估计就是世家在背后推波助澜。”
“我们都觉得，你最好还是先离开国都，暂避一下此事。”
其他几个学主们纷纷点头附和。
纪无双皱了皱眉头：“国都论战是怎么回事？”
江学主迟疑了一下，跟她解释了之后，纪无双才知道，女帝举办的这个论战，是要让一群名儒重臣，在万民之前声讨李怀安之罪。
国都论战的地点，就设在兴隆街十里长街处。
这里是国都最繁华的地段，也是当初李怀安和姬如雪派出的诸多高手大战之地。
姬如雪将国都论战的地点选在这里，心思不言自明。
一来，她是想在百姓当中完全坐实李怀安的乱臣贼子之名，将这事作一个官家的定论。
毕竟现在民众中议论纷纭，有很多人还是心向李怀安，她要借此举彻底收拢民心。
二来，朝堂上有一些同情和亲近李怀安的人，这些人多半已经有二心。
她正好借此机会，将这些人或清扫出朝堂，或给予严厉惩戒，如此才能让她的皇权更稳固。
所以这次论战，不只针对李怀安一人，
声讨的对象还包括了纪无双在内的一些帮助过，或者对李怀安表现过同情和亲近的人。
如城门前跪拜送别李怀安的寒门官员徐溢，
率铁衫军在城外对李怀安万军相送的铁衫军统领杨策，
朝堂上驳斥群臣，为李怀安不平的大将军洪涛，
以及率一群大臣在城外三十里送别李怀安的尚书黄庭义等人。
难怪这几日一群名流儒学们对他们这些人口诛笔伐呢。
纪无双沉思了一下，抬起头毅然道：
“我要去参加这个国都论战。江先生，还请你帮我给陛下递话过去。”
她现在是白身，已经没有办法直接和陛下对上话了，
须得让江先生找关系帮她递话进宫。
众人大吃一惊，江学主连忙出言劝阻：
“这个论战针对的就是你们！我等观陛下的意思，也不过是想把你们这些人清扫出朝堂。”
“你现在已经是白身，此事于你并无大碍，何必再去引火烧身！”
“你亲自上场辩论，那些名儒和大臣的火力可就都集中到你身上了！”
其余学主和学子们纷纷附和，拼命劝阻。
“是啊先生，你何必再去趟这浑水呢？”
“那些名儒一个个牙尖嘴利的很，最擅长歪曲事实，你别去跟他们做这无谓之争了。”
纪无双笑了笑：
“这哪里是无谓之争呢？”
“这是公道之争，大义之争！”
“我若不去，是非黑白任由他们涂抹，这公道人心就成了他们手里的玩物！”
纪无双环视众人，神情凛然：
“我纪无双要去跟他们讲讲这天下间的道理、大义和人心！”
“虽则我一人之力，人微言轻，也誓要用这星星之火，点燃燎原之势！我相信这世间有公道和人心！”
“诸位也都是懂道理，明大义之人，就莫要再劝我了。”
众人面面相觑，默然无言。
江学主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帮你递话给陛下吧。”
……
皇宫里，姬如雪接到纪无双递过来的话后，淡淡一晒，答应了她的请求。
姬如雪在心里想着，
你要来当名儒们的靶子，本宫就成全了你。
本宫大义在身，又岂会畏惧你的辩驳？
若拒绝了你，反倒显得本宫心虚了。
你既然要来，正好让你看看，大周的子民到底是心向李怀安，还是心向本宫！
说起来，
本宫对你还另有安排呢，
你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倒还方便了本宫。
……
大周国都，兴隆街十里长街。
这段最为繁华的路段上，安置了一个宽阔的高台，几乎将整个街道堵得严严实实。
却没有百姓提出不满，百姓们早已经知道了今日的论战。
这场难得的盛事，吸引了国都无数百姓前来围观。
整个街道上挤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
街道两边的茶馆酒楼上，也一层压一层的挤满了人。
有几幢低矮些的房子，甚至屋顶上都站满了人！这些人在别人的屋顶上稳坐如山，假装没听到房子主人的叫骂。
街道上，如潮似海的人群，沿着街道向外蔓延，整整有数里之远，一眼往不到尽头！
远一些的百姓，已经根本看不到高台上的情形了，只能靠众人一个个接力的转述，把高台上的情况传递过来。
但这半点也不影响他们的热情，还有更多的人在不断围拢过来。
高台之上，纪无双孤身静立，身姿卓绝，眉眼比较素净，面容清淡却观之如初春细雨，让人心旷神怡，通身气质淡雅清疏。
身为无双才女，大周诸多才女中公认的才识第一人，
她的身上自有一股凛然自持、令人心生敬畏的气势。
但此时，纵然她有再强的气势，却也压不住台下的一片群情汹涌。
“恶女！你这个恶女！”
“你跟李怀安同流合污，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你还敢上台辩论？脸皮真厚！”
“妖女！你是不是要为李怀安辩解？真是冥顽不灵！”
百姓当中怒斥声四起，一副千夫所指的景象，
纪无双充耳不闻，对充斥在耳边的斥骂无动于衷。
她心志坚定，岂会因百姓的几句骂声便心神动摇？
何况纪无双也注意到，人群中有很多百姓并没有出言斥骂她。
很多人面上都是一幅犹疑的表情，显然，他们心里在怀疑，李怀安之事，到底是谁对谁错。
纪无双对面，一群名儒和重臣沿着高台边而坐，正对着街道的方向，
看上去，倒像是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看到纪无双被千夫所指的画面，众人都面露满意之色。
名儒中，为首的是大周书院院长，****迟玄望。
大臣中，为首的是丞相曹宁，身后是一群世家出身的大臣。
迟玄望面色沉凝，神情莫名。
他想起了当日，自己就是在这里，一生苦修而来的浩然正气被李怀安轻易破去。
但他现在，已经重新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近日他感觉到，浩气正气已经隐隐有重新凝聚的迹象！
现在想来，李怀安那为万世开太平的信念，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纯粹是空想，妄谈！根本不可能实现！
自己一时没有想明白，竟然差点被他破了信念！
如今，浩然正气有回归迹象，名望也仍在，老夫仍是儒道第一人！
李怀安，今日，你不在，老夫先小试牛刀，来日待老夫重回顶峰，咱们再来比过！
丞相曹宁看了一眼战意升腾的迟玄望，回想着来时文大先生的暗中交待。
文载道事前叮嘱他，这次论战除了明确李怀安的叛逆之举，
也要坐实铁衫军统领杨策、大将军洪涛和尚书黄庭义等人有不臣之心，
如此一来，世家才可暗中出手，将这些关键位置拿到手上。
凝视着纪无双，迟玄望率先开口：
“李怀安滥杀无辜、恃功傲主、行事张狂！”
“陛下宣布他的罪行后，此子恼羞成怒，当庭叛出大周！”
“此子逃出国都后，一路往不夜城而去，途中和北凉、南荒、大秦三大王朝暗中勾连，”
“以投效之名，引动三大王朝数十万大军压境我大周边关！”
“如今，大周边关震荡，形势极为危急！这一切，都拜李怀安所赐！”
“若大周边境有什么闪失，李怀安就是我大周的千古罪人！”
台下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人已经面色忧虑。
毕竟一旦起了战事，最受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小百姓。
纪无双怒哼一声，高声驳斥：
“李将军携滔天军功回朝，立即被剥夺军权，后又被扣上莫须有的死罪，要被斩杀！”
“试问，他除了离去还有何选择？”
“他从未有叛国之心，他是被你们逼反的！”
不等迟玄望再说什么，纪无双霍然转身对着台下的百姓高声道：
“李将军为你们做的那些事，你们都忘了吗？”
“是他，让你们能耕者有其田！让你们受了冤屈能挣个公道！让你们的孩子能有书读，有官做！”
百姓们面露认同之色，很多人喊道：
“不错，李将军是一心造福咱们百姓的！”
纪无双微微一笑，霍然转身，神色冷厉的对一众名儒重臣们道：
“至于三大王朝压境边关，那是因为他们想要抢夺李将军这个不世良才！”
“你们忌惮他的能力，视他如仇寇，三大王朝却视他如奇珍！愿以国士待之！”
“大周的惊世之才，却被你们逼往他国！你们是大周的臣民，还是大周的敌人！”
众人微微变色，面对这铁一般的事实，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百姓们却已然大哗：
“李将军这样的战神，不能让别的国家得去了！”
“以后要是李将军帮别国来打我们大周，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儿？！”
“太气人了！李将军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要赶走他？！”
眼看局势要失控，丞相曹宁赶紧站起来大声喊道：
“李怀安稍受斥责便果决的反出大周，他明显是早有不臣之心！岂是我等将他逼走？！”
纪无双气笑了：
“昔日大殿上的事，我可是亲眼目睹了。”
“你们一个个的把各种罪大恶极的罪名往他头上扣，直接给他定了死罪！这叫稍受斥责？！”
“陛下分发到各地，陈述李将军罪名的圣旨，你们是打算假装它不存在吗？”
曹宁顿时面红耳赤，暗暗后悔，自己情急之下说话没过脑子，让纪无双抓住这么大一个漏洞。
迟玄望看了他一眼，开口喝道：
“我大周人才济济，岂会因为李怀安有些许才能，就纵容他目无国法，肆意妄为？！”
纪无双面露讥讽：
“哦？人才在哪里？你是指你们这些出身世家的大臣和名儒们吗？”
她轻蔑的扫了面前的这些人一眼：
“我本不想在百姓面前说你们这些人的坏话，显得我过于刻薄。”
她转身看向台下的百姓：
“请大家想一想，没有李将军之前，大周是什么样子的？！”
曹宁和迟玄望同时皱紧了眉头，二人对视一眼，神情莫名。
百姓们顿时一静，十几年前的那些动荡岁月浮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那些年，大周风雨飘摇，朝政混乱，时有战事，各地百姓民不聊生，饿死了很多人。
他们这些人，都经历过那些日子，至今仍然印象极为深刻。
纪无双转身指着这些名儒大臣们怒斥：
“当年，大周朝局混乱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大周百姓忍饥挨饿，苦苦挣扎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可有提出过什么治世良策？！”
“大周内乱四起，蛮族入侵的时候，你们可有上阵杀过一个敌人？！”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都很难看，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纪无双面色鄙夷的看着这些人，不屑的道：
“大周如今的太平盛世，是李将军和大周百万将士浴血奋战才得来的！”
“是李将军一力变革，扫清大周沉疴积蔽才得来的！”
“你们这些人，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自诩有不世之才，其实不过是一群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罢了！”
“在百姓面前指责大周的顶梁柱和大功臣，你们这些蛀虫怎么配？！”
迟玄望眉头紧急。
曹宁面有不服之色，神情愤懑，却一时插不进去话。
百姓们义愤填膺：
“就是！李将军为咱们百姓做了这么多事！这些什么名儒，天天游山玩水，吟诗作赋，什么时候干过几件正经事了？！”
“对！还有这些当官的，给自己捞钱，欺负咱们老百姓是一把好手！没看他们干过什么好事儿！”
看着台下群情激奋，名儒和大臣们面色发白，都有些慌了。
高台上，纪无双舌战群雄，无人是她的对手。
在铁一般的事实下，这些往日里牙尖嘴利的名儒和大臣们，都成了锯嘴葫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纪无双振臂高呼：
“百姓们，你们不要被蒙蔽了！谁是好人好官，不要听别人说，自己看他是怎么做的！”
“为百姓、为国家做事的人，才是好人，好官！”
她指了指身后的名儒大臣们，意有所指的高喝道：
“身为臣子，为百姓做事，为百姓谋福利，而不是用手中的权势为自己谋利，这才是好官！”
“身为名儒，秉承公正，恪守道义，眼里看得到百姓，不做仗着自己牙尖嘴利，肆意歪曲事实，蒙骗百姓，才算一个好人！”
纪无双卓然而立，气势凛然，万众瞩目，
她的身后，一群面有菜色的名儒大臣们，为她衬托出一片无敌之姿！
曹宁神情一变，眼神闪动，似乎有些心虚。
迟玄望面色惨白，心绪翻腾。
自己自认是秉承公正，恪守道义的，
但纪无双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自己往日里，视线似乎放得太高了，
没有真正低下头去关注过百姓的生活……
难道自己这次真的做错了？
迟玄望浑身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刚刚坚定住的信念又开始有些摇摇欲坠！
听到纪无双的话，百姓们轰然叫好：
“说的对！”
“纪姑娘说得太有道理了！”
“我看这些什么名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当官的更该死！从来不干好事！不给老百姓作主的官，要来有什么用？！”
纪无双的厉声指责，和百姓们的声声叫好，像一个个巴掌一样扇到名儒和大臣们的脸上。
众人面色羞愤，见百姓们反过来指责自己这些人，顿时又有些慌乱。
曹宁急忙站出来厉声高喝，试图压住快要失控的局面：
“安静！这是陛下亲自安排的国都论战，不要大声喧哗！”
“国都之中，谨言慎行！你们是想造反吗？！”
曹宁不说还好，这一说，顿时有如捅了马蜂窝。
平时，这些百姓自然是不敢跟当官的起半点冲突。
但现在，人人激愤，又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这里，人一多，胆子就成倍增长。
而且，看着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大臣们，被一个柔弱的小姑娘驳斥得面无人色，
他们心里早就对这些人没有半点畏惧。
曹宁这话一出口，百姓们顿时就炸了锅，数不清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如同雨点般砸向高台。
名儒大臣们慌忙躲避，狼狈不堪。
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如同倾盆而下，要本无从闪躲，人人身上都一片“琳琅满目”。
守卫在高台下的禁卫军们也不敢上台帮助他们，毕竟这种攻击他们也没辄。
军士们隐晦了交流着眼神，装腔作势的开始大声喝斥，却没怎么动弹，他们才不想遭受这池鱼之灾。
士兵们的职责是保护这些大人们的安全，换个角度来说，也仅仅只是保证他们的安全，其它的可就管不了了。
百姓扔点臭鸡蛋和烂菜叶子，也不好说他们威胁到了大人们的安全不是。
迟玄望身为大周书院院长，****，名望极高的儒道第一人，这会儿全然没有半点儒道巨擘的风采，
正一边一脸嫌弃又惶急的扒拉着身上的烂菜叶子和自鸡蛋壳，一边步伐慌乱的往台下跑。
曹宁被重点照顾，身上糊满了臭鸡蛋液，腥臭无比的气味差点让他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粘稠的鸡蛋液一层又一层的糊满了他的官服，
后面飞来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们都没地方下脚了。
他整个人像是刚被从装满了臭鸡蛋液和烂菜叶子的池子里面捞出来的一样，
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干净的地方。
他脸上也糊了一层臭鸡蛋液，连路都看不清了，跑得跌跌撞撞。
官帽早就被砸落，不知道跑哪去了，
头上还有一片烂菜叶子，一直顽强的粘在他的头发上，一副誓死追随他的样子。
连纪无双都受到牵连，身上挂了几片菜叶子。
论战显然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大获全胜的纪无双怕再被误伤，连忙下了高台，神情昂扬的准备回家。
百姓们自觉让出一条道，像欢迎一位得胜归来的将军一样，对着她鼓掌欢呼。
没有准备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的百姓们纷纷挤过来，跟在纪无双身后送她回家。
……
皇宫里，寝宫中。
姬如雪正在胸有成竹的等候着国都论战的好消息传过来。
李怀安啊李怀安，
这次论战之后，百姓民心尽数收归于本宫，
你在百姓心里，便彻底成为了乱臣贼子！
本宫还可以借此机会，扫清和震慑朝堂中心有二心之人，
皇权愈发稳固！
而且，借今天的论战，本宫就可以明正言顺的对纪无双下手。
文老献上的这个法子，确实不错，一举数得。
想到这里，她脸上满是自信的神色，志得意满。
“报！——”
论战的消息送了进来，姬如雪笑意盈盈的打开情报，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
她气得面色通红，霍然站起，满脸的难以置信：
“纪无双舌战群雄？怎么可能？！”
“本宫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种本事？！”
“这些大臣和名儒都是废物吗？这么多人，连她一个人都辩不过？！”
“曹宁！还有迟先生！怎么可能会辩不过区区一个纪无双？！”
姬如雪实在难以接受这个荒谬的结果，但事实却摆在眼前，无可否认。
思绪翻腾了许久，姬如雪咬了咬牙，面色冷厉：
“就算如此，也不会影响本宫定下的计划！”
她抬头向殿外喝道：
“来人！”
一名近侍悄无声息的走进来，跪倒听令。
“传本宫旨意，派禁卫军将纪无双捉拿入狱！”
……
纪府门外，以大获全胜之姿归来的纪无双正要跟热心送她的百姓们告别，
突然军靴身大作，一队禁卫军疾步而来，斥退人群，将她围住。
百姓们一片死寂，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
禁卫军是守卫皇宫的帝王亲兵，他们如何敢冒犯。
纪无双皱了皱眉：“你们……”
为首的小头领看了她一眼，道：“拿下！”
百姓们顿时哗然！
纪无双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有些担忧的看了眼不夜城的方向。
……
大周国都，天牢。
纪无双被关在了天牢的最深处。
这里已经位于地下深处，周围的墙壁是用极厚实的，坚硬如铁的青刚石砌成，墙面泛着幽幽的冷光。
墙壁上每隔几步就有烧油的壁灯，将这里照得颇为亮堂，一眼扫去就看到个通透，找不到什么匿形隐迹的地方。
这里也不如何脏乱，甚至颇有些整洁干净，毕竟天牢最深处，关押的定然不会是一般的犯人。
文载道站在牢门外，观察着已经被关了一天的纪无双。
纪无双表情平静，脸上没有半点惊惶的神色。
她正抱着双膝，坐在一床半旧的被褥上，靠着墙闭目养神。
文载道暗暗点头，眼里的欣赏之色更浓了几分。
听到动静，纪无双睁开眼睛，看向文载道，淡淡的向他打招呼：
“文先生，您来见我是有何事？”
文载道拂了拂须，温声道：
“纪姑娘才情无双，心志超群，又为人刚正，实在是难得的良才。”
纪无双淡淡的笑了笑：“文先生过奖了。”
文载道凝视着她，道：
“只是为人为臣，需刚直，却也要些圆润婉转。纪姑娘此前，实在是大大的伤了陛下的颜面啊。”
纪无双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文载道见她没有反驳，觉得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微微一笑，又道：
“你这样的良才实在不该有此待遇，若你愿意，老夫可以向陛下陈情，劝她重新起用你。”
他今天来这里，是想将纪无双拉到自己的阵营。
纪无双本身是个不错的人才，更重要的是，她是李怀安的红颜好友，和李怀安关系亲近。
若能说服她为自己效力，这里面，就大有可为了。
不过这个拉拢的意思不需要明说。
以官场的惯例和大家默认的规则来讲，官员被罢免后，借谁之手起复，就默认为自愿为此人效力。
纪无双为官多年，自然懂这里面的规矩。
文载道也不担心她借自己的力量官复原职后，会拒绝为自己效力，因为那样形同判主，在官场上就再也混不下去了。
何况他相信以纪无双的品性，也不会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
文载道面带微笑的看着纪无双，等着她的答复，眼神自信。
现在整个国都，能救她，敢救她，又愿意来救她的，除了自己，还有谁呢？
她别无选择，再如何犹豫不甘，也只能答应为自己效力。
想到这里，文载道成竹在胸。
但纪无双却没有半点犹豫，她想也没想就开口拒绝了：
“不必，文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
文载道面色一变，疑惑又气恼的盯着她，沉默了片刻，淡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没多久，牢笼外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纪无双抬眼看去，却是姬如雪来了。她垂下眼帘，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的笑。
姬如雪款款走到牢笼外，脸上的表情竟然令人意外的颇为温柔随和，似乎完全没有将纪无双一再坏她脸面的事放在心上。
她表情和煦的看着纪无双，温声道：
“本宫特地来见你，只需要你一句话。”
“本宫也是有仁心之人，只要你愿意站在本宫这边，承认李怀安乱臣贼子的身份，过去的事，本宫便既往不咎，将你官复原职，且日后另有重用。”
纪无双缓缓站起，凝视着她，淡淡的道：
“陛下，李将军是不是真的乱臣贼子，您自己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姬如雪表情一变，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冷冷的道：
“本宫身为九五之尊，有些事情即便不愿，也必须去做。”
“李怀安功高震主，本宫形如傀儡！若不赶走他，本宫如何坐稳这帝位？”
“你须得知道，本宫是大周之主！这大周，是本宫的大周！”
纪无双面色讥讽：
“陛下莫不是忘了，您并非天生就是这大周之主，而是被人扶上那帝位的。”
姬如雪面色一变，神情瞬间冷厉，她看向纪无双的眼神里杀气隐隐。
纪无双视如不见，她凝视着姬如雪，清雅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意：
“当初国都内乱，诸位皇子势力强大，为帝位争得你死我活。”
“陛下您的护卫被屠戮殆尽，您孤身一人逃到李将军的院中，悲惨凄切的向他求救。”
“李将军一人一剑，杀得国都血流成河，万人惧寂，才将你捧上了那帝位。”
“这一切，您难道都忘了吗？”
姬如雪面色微白，牙关紧咬，气势有些维持不住，她微微垂下眼帘，显得有些心虚。
纪无双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嘲讽意味十足：
“您是不是也忘了，这大周，也不是天生就会永世存续的。纵观历史，传承千年却最终消逝的帝国还少吗？”
“昔日边关十万叛军作乱，是李将军投鞭断江，屠尽叛军，肃清边关九城。若无他，山河倾覆也未可知。”
“当年蛮族入侵，直指国都，是李将军杀得蛮兵退避三千里。若无他，江山易主只在片刻之间。”
“楚国国群欲要强娶您，实则要借此吞并大周，是李将军带兵灭楚，将楚国皇室尽数诛灭，才解此危机。”
“大周几次危在旦夕，是谁力挽狂澜，救大周于国祚将倾，您真的不知道吗？”
姬如雪面色铁青，浑身颤抖，她霍然抬手指向纪无双，厉声怒斥道：
“你好大的胆子！”
她不再给纪无双说话的机会，连串话语接连涌出：
“李怀安恃功傲主，大殿之上当着群臣的面羞辱本宫，本宫如何能容他！”
“他行事猖狂，不顾后果，留给本宫一堆的烂摊子！”
“他滥杀无辜，多少世家被他满门抄斩！整个大周的门阀世家都恨不得杀他而后快！”
“这样一个人，本宫为了社稷的安稳将他赶走，又何错之有？！”
纪无双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逐句驳斥她的话：
“您被他羞辱，恕民女直言，这都是您自找的。”
“他若不被赶走，那些烂摊子他自己会收拾好，不会累着你。”
“至于说他滥杀无辜，”
纪无双面色一冷，杀气凛然：
“那些吸食民脂民膏的国之蛆虫，杀得越多越好！”
“民女只恨李将军的刀还不够快，杀得还不够多！”
姬如雪面容震怒，她凤目圆睁，正要再度怒斥出声，纪无双冷冷的打断了她：
“陛下，你逼杀忠良，纵容恶徒，”
“因为自己的猜忌，就罔顾民生百姓和国祚安稳，你有何面目谈仁心！”
姬如雪倒退一步，心神震荡之下，身躯微晃，她看着纪无双，气急败坏的怒喝道：
“纪无双，你这般疯狂挑衅本宫，你真当本宫不敢杀你吗？！”
纪无双脸上是豁出去一切的孤勇无畏，往日温婉绵柔的声音，此时如金铁交击一般干脆果决，她气势升腾，大义凛然：
“民女但求以死明志！”
“惟愿以民女之死，唤醒这天下的人心！”
她猛的扑到牢笼前，凤目圆睁，瞪视着姬如雪，眼中气机勃发：
“到时定要叫陛下看看，这天下的人心在谁，公道又在谁！”
姬如雪脸色惨白，惊吓之下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她回过神来，神色变幻，最后恼羞成怒，暴跳如雷的喝道：
“你这么不知死活，是仗着李怀安定会回来救你吗？！”
“呵！本宫囚禁你，就是为了逼他回来！”
“到时，本宫在你面前杀了他，再杀你！看你到时是不是还这么牙尖嘴利！”
姬如雪拂袖而去，清冷的声音中杀机四溢：
“你最好祈祷他会为你回来，否则本宫定要叫你生不如死！”
……
天牢最深处。
天牢共有十重，从外到内，越往里，关押的罪犯越是穷凶极恶，罪孽滔天。
最深处，自然是天牢的第十重。
往日，这里关的，无不是最危险的罪犯，
而现在，纪无双这样一个弱女子，却被姬如雪关押在这第十重天牢。
密集的壁灯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精铁制成的牢笼外面，一张小桌子靠墙而放，
几个狱卒正围在桌前吃着花生米，喝着小酒，吹牛打屁，倒是颇为惬意。
别看他们只是小小的狱卒，但天牢和别的牢狱不一样，第十重天牢更为特殊，
能进这里当狱卒的，已经不是一般的小老百姓了。
他们都是出身于一些依附世家的小家族，
他们的家族虽然还远远够不上世家的级别，但在民间也已经算上乡绅权贵一个级别了，已经脱离了平民百姓这个阶层。
李怀安脚踢门阀，拳打世家时，他们的家族或多或少都受了损失，
因此这几人谈论起李怀安，都没什么好话。
自然的，对旗帜鲜明的支持李怀安的纪无双，自然也颇为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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