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花园_行不得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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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花园

  江州的消息还没有传来,网上关于钱秦的事依旧传得沸沸扬扬。

  一大早,上早班的人们刚打开社交网络,就看到钱秦又上了热搜。这次还是件新鲜事,凌晨三点多的时候,钱秦在去机场的路上发生了车祸。人虽然救回来了,但双腿骨折,估摸着要坐很长一段时间的轮椅。

  有网友猜测他是承受不住谩骂想要出国避难,结果老天有眼,把他给撞进了医院,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个观点得到了最多人的认同,但大家更关心的,还是画的原作者到底怎么样了。

  网络的力量是强大的,事情发酵到现在,相齐的名字早被广而告之。他在学校里留下的照片,他曾发表过的零星的画作,来自于同学、老师的评价和追忆,逐渐为众人勾勒出一个丰满的青年画家的形象。

  没有人知道相齐已经死了,他们拼命地想把他找出来,想要恶有恶报,也想要受害者拿回属于他的一切,这才是圆满结局不是吗?

  可无论网上的声浪有多大,相齐始终没有出现。舆论给他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各种各样版本的故事开始流传,他就像天上的月亮,越美好,越是想让人探究;越缺憾,越让人难以忘怀。

  一个钱秦从神坛陨落了,一个相齐又被捧上了神坛。

  所有人都想看看《哀艳》的原画到底有多惊艳,可钱秦拿不出来,便又罪加一等,真正成为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对于网上的风波,相野看了两眼就没有过多关注。他终于把石膏拆了,只要不是剧烈运动,慢慢走路不成问题。

  大棉花说他体虚,又给他扎了两针。他给人看病的时候自己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叨咕什么,末了又说:“我给你配点药泡药浴吧。”

  一个上午下来,整个民宿都知道相野身体不好了。明明昨天的相野跟今天的相野没什么区别,可别人看见他,总忍不住关怀他一句。

  相野被关怀着、关怀着,也就习惯了,耳朵一闭,谁都不爱。

  老乐联系上了他师父,但他师父已经退役,按照规矩,老乐不能把缉凶处的信息再透露给他。而他师父一直对楚怜的事情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也未放下,但凡有点线索也早就上报了,不会等到现在,所以老乐也没打听到什么。

  他对缉凶处感情深厚,又是唯一一个勉强算是跟楚怜“共事”过的,所以对于楚怜可能是鹿野首领这个消息,受到的打击是最大的。因为某件事情背叛缉凶处,和从一开始就怀有异心,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师父曾念叨过的,那么多年的队友情,怎么就全是假的呢?

  万分想不通的老乐,选择用劳动来麻痹自己。正好昨晚下了雨,中庭飘落了许多叶子,看起来有些乱,他便抢了小熊的活儿在那打扫卫生。

  缉凶处的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小熊甚至主动让位,自个儿跑到旁边休息。

  相野路过客厅,发现陈君阳正在看《鸭子侦探》。是什么让他抛弃了国产正宗的家庭剧,忽然看起了动画片?

  瞧他一脸严肃、眉头紧蹙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借“侦探”两个字提升自己的智商。

  等到江州的消息传来时,已经快接近傍晚。

  最先收到消息的是相野,当地的警方通知他,他房子塌了。相野拿着手机愣了好几秒,才挤出一道带着错愕的声音,“房子塌了?”

  而警方接下去告诉他的话,就不止是让人错愕这么简单了。什么地下室里的床,什么锁链和符纸,让他瞬间想起两个名字——相齐和楚怜!

  他几乎是立刻站起来,冲出客厅,闯进训练室找到邢昼。气还没喘匀,他抓住邢昼的胳膊,“带我回江州!”

  “怎么了?”邢昼反手扶住他。

  相野把电话内容告诉他,又语速极快地提起了相齐曾经画过的锁灵符,“那不就是符吗?锁灵锁的是谁?是楚怜!”

  无人知晓的地下室,带锁链的床,一看就是关押的场所。

  谁把谁关在里面?

  这还用猜吗?

  饶是沉稳镇静如邢昼,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不由震惊。那个相齐,在无数传闻添砖加瓦中变得愈发美好的相齐,竟然是他把楚怜关了整整十年吗?

  陈君陶和简寒栖也在训练室,更是听得瞳孔地震,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相野想立刻回江州,邢昼却不让,眼神扫过他的腿,“你休息好了?”

  相野:“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邢昼:“但楚怜或许还在京州,你现在离开,万一有什么事,恐怕赶不回来。而且,那已经是过去了,相野。”

  无论那里面关着的到底是不是楚怜,现在去看都不能再改变什么。相野被他这么一说,终于冷静下来。

  对,现在重要的是楚怜在哪里,而不是他曾经在哪里。

  “桃子。”邢昼仍旧抓着相野没放手,转头看向陈君陶,道:“你带阳阳迅速去一趟江州。”

  陈君陶点头,事不迟疑火速离开。其余的人则都被召集起来,再次坐进了会议室里,此时相野已经理清了思路,率先开口:

  “首先要确认,楼的倒塌到底是不是意外。”

  “我来了我来了!”决明的语气里带着庆幸和后怕,“刚才我马不停蹄去跟江州那边对接,再晚一点那地下室就上社会新闻了,好险。”

  邢昼:“能看到调查报告吗?”

  决明:“还得等一等,不过现场的照片有了,我马上投到幕布上。”

  一张张照片开始投放,所有人凝神看过去,就连宗眠也坐直了身子,看得认真。因为江州还在下雨,拍照的人技术也一般,所以照片拍得都不是特别清楚,略显昏暗。可正是因为昏暗,再配上地下室那环境,愈发显得照片阴恻渗人。

  “唔……”宗眠摸着下巴,说:“所以是相齐原本打算当做惊喜送给楚怜的符,最终却用在了楚怜身上?”

  决明:“大棉花你这么一总结,还真是……造孽啊。”

  简寒栖:“那这个相齐会不会是被楚怜杀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表示沉默,邢昼、宗眠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相野。简寒栖性子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如果这个猜测成真,对于相野来说……

  相野果然面色沉凝,他放在桌子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指甲掐进肉里,痛却不自知。简寒栖的猜测他不是没想到,因为按照逻辑推断,相齐关了楚怜,楚怜一朝脱困,会报复也情有可原。

  深吸一口气,他道:“当时我带他去医院检查过,是器官衰竭。医生说是人老了之后的常见病症,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老乐沉吟片刻,道:“那相齐的身体变得那么差,还有他的突然苍老,是不是也跟他使用了锁灵符有关?他毕竟是个普通人,强行使用锁灵符的话,或许就会产生这种效果。”

  最后的不合理之处终于有了解释,但大家的心里都轻松不起来。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从头到尾都很惨烈的故事,真挚的情感最终败给了谎言,没有人得到善果。

  相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楚怜出手,是看穿了好友真面目之后的大义灭亲吗?楚怜在面对生命垂危的相齐时心里又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至于楚怜究竟是怎么脱困的,或许得等到陈君阳和陈君陶去实地查验过后才能知晓。

  “决明,加大排查的力度,尽一切可能找到楚怜。”邢昼沉声。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但就算希望再渺茫,也得全力以赴。

  如果楚怜真被关了十年,那就太可怕了。可怕的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现在的楚怜。

  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结合近期缉凶处的表现来看,邢昼隐隐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此刻的楚怜又在做什么呢?

  他正坐在通往花园的落地窗前摆弄大提琴。长久不练,他的技艺已经生疏,但练了一会儿指尖就灵活起来了,一曲巴赫随之流淌而出。

  花园里是被丢弃的雏菊的尸体,还活着的花草也被昨夜的雨水打湿了。他演奏得认真,一时在乐曲里无法走出,骤然听到烂尾楼倒塌的消息,还愣了片刻。

  就像隐秘被公之于众,原本掩盖好的伤口被彻底撕开,露出溃烂。他叹了口气,说:“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末了,他问身后的人:“名单整理好了么?”

  假宋灵早有准备,立时递上一份文件。楚怜随意地翻看,里面是一份又一份人员名单和对应的详细资料介绍,知名艺人、商界大拿、政要、艺术家等等,甚至是普通人,应有尽有。

  楚怜看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翻完了所有的资料。

  假宋灵以为他只是先看一遍,还需要仔细挑选,谁知他却随意一指,说:“就他吧。”

  “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

  “不了。”

  楚怜换了一首,继续沉浸在音乐里。假宋灵不敢再继续打扰,等到又一曲结束,她留下一句“我会尽快安排”,便躬身告退。

  乐曲声久久回荡在别墅里,从巴赫到舒曼,像一个人的独奏会。

  日头再度西斜,又到了相野最喜欢的黄昏时分。

  夕阳正被远处的高楼蚕食。那一片浓郁的霞光像被画笔涂抹在天上的油彩,铺了一层又一层,瑰丽至极。他喜欢夕阳胜过日出,太阳这个东西,死也死得那么浪漫。

  思考太多容易头痛,连番的真相暴击也让相野觉得稍有些喘不过气来。可直到现在,他也无法断言自己就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茫然贯穿始终。

  他想要做些什么别的事来让自己喘口气,真正地休息一下,下意识地找出从江州带来的尤克里里,却发现弦还是断的,他忘了修。

  断掉的弦,犹如那栋坍塌的烂尾楼。

  家彻底没了。

  相野忽然意识到这点,心情复杂。再次抬头看向屋外夕阳时,他开始看懂那幅《哀艳》。如果钱秦没有再次说谎,他只着重改动了楚怜的脸,没有对构图和色彩进行大的修改,那哀艳之意就显得格外贴切。

  被夕阳杀死的浪漫,是为哀艳。

  色彩越浓重,灵魂越孤独。相齐为什么会把楚怜画成那样?是他早就隐约感觉到,楚怜从没对任何人付出过真情吗?

  相野从不觉得孤独是个不好的词,他喜欢独处,也从不寂寞。可这会儿他却觉得有点冷,恍惚间想起这段时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好像每次都是邢昼陪在旁边。

  鬼使神差的,相野拿着尤克里里出了房门,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时,他已经在电梯门口遇到了外出归来的邢昼。

  电梯门打开,邢昼站在里面,相野站在外头。

  “啊……”相野有些后悔。

  “怎么了?”邢昼问。

  “这个。”相野再想走也晚了,把尤克里里递到他面前,硬着头皮开口:“可以修吗?”

  邢昼惊讶于相野会主动开口要求帮助,尤其是在这种小问题上。但这是件好事,他点头接过,顿了顿,又道:“一起吗?”

  看着邢昼的冷肃面容,相野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尤克里里的弦得重新去买,网购太慢,正巧附近就有一家琴行,邢昼打算带相野去那儿。说起来,相野来了京州那么久,除了探访相齐的踪迹,还没有真正出过门。

  闻月等人对邢昼要带相野出门的事有些意外,但都很赞成,就连高冷话少的简寒栖都说:“附近有公园。”

  这是让他们可以再去公园逛逛的意思。

  出了门,相野回头看,闻月、小熊、老乐、简寒栖四尊门神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让相野忽然想起那个表情包——

  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

  视线上移,二楼阳台上的宗眠也跟他点头打了个招呼,怀里抱着个捣药罐子,捣得面无表情。

  相野再次巩固了自己的认知:缉凶处,真是个奇怪的部门。

  琴行在距离民宿大约五分钟路程的另一条街上,老板认识邢昼,听他说要买琴弦,看了眼那琴,说:“我直接帮你换了吧,很快的。”

  老板修琴的时候,相野就在琴行里参观。这家店中等规模,此刻店里没有另外的客人,显得门庭冷落。而刚才邢昼和老板的寒暄让相野意识到,邢昼除了缉凶处的工作,也是有生活的。

  “你为什么会加入缉凶处?”他偏过头,认真地看着邢昼。

  邢昼并不愿意跟别人谈论自己的过去,虽然没什么可遮掩的,但也没什么可多提的。可相野那淡色的瞳孔看起来格外清澈,他顿了顿,回答:“还记得老乐提到过的老队长吗?”

  相野:“嗯。”

  邢昼:“那是我爸。”

  原来是这样。

  难怪邢昼这个半道上弃文从武的,加入缉凶处应该没几年,就能坐上队长的位置。老乐说,老队长死了,再加上邢昼那一只坏掉的眼睛,这里面或许有什么关联。相野犹豫着要不要再继续往下说,邢昼便继续道:“我跟他相处的时间不多。我父母早年离异,他一个人过,不怎么来看我,也从来不跟我透露工作上的事情。或许他觉得这是保护我的方式。”

  既然已经开了头,邢昼也无所谓让相野知道全部。

  “我妈因为操劳留下了病根,几年前去世了。后来鹿野的人还是找到了我,他们希望通过我来报复我爸,他最终为保护我而死,我就顺理成章地加入了缉凶处。”

  短短几句勾勒出血腥往事,邢昼的表情却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相野想起他曾经说过的,缉凶处的每个人都一样,各有各的苦痛。

  或许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格外体谅相野,甚至小心翼翼地照顾他的心情。

  很快,琴修好了,两人离开琴行。

  此时已经是饭点,街边有开着的饭馆和小吃店,传来阵阵飘香。相野不过是多看了街边的烤玉米一眼,邢昼便以为他也要吃,很自然地过去付钱。

  相野想阻拦也晚了,看着邢昼高大的身影混在一群学生和上班族里,如此生活化的一幕,竟也毫无违和。

  可决明的声音很快又在耳麦中响起:

  “各位,我有进展了。这两天我着重排查了‘钱秦’事件中涉及到的所有视频,终于发现一个可疑身影。这个人出现在美院附近,戴着帽子混迹人群,很小心地避过了所有摄像头,但好巧不巧,我不光排查了监控,还去网上排查了当天围观路人上传到网上的视频。其中有个视频里拍到了她,我仔细把人脸放大、进行对比,你们猜她是谁?”

  “谁?”老乐的声音响起。

  “是那个假的宋灵。”决明略显得意。去网上查吃瓜群众拍摄的短视频,这么聪明的决定,也就是他小精灵才能想到的。

  “查过道路监控了吗?她最后去了哪里?”邢昼问。

  “她上了一辆京州本地车牌的车,往城北的方向去了。我正在查车辆信息。”决明道。

  “老乐跟进。”邢昼道。

  “好。”老乐答。

  邢昼说话时,还挤在人堆里。一边是繁忙又危险的工作,一边是泛着烤玉米香味的生活,在这一刻产生了奇异的交融。

  烤玉米的老伯生意很好,也很厚道,看到相野在旁边等,怀里抱着琴,模样乖巧,不由跟邢昼打趣:“是买给弟弟吃的吧?小伙子长得倒是好看,就是瘦了点,我给你挑根最大的。”

  老伯挑挑拣拣,最后挑出来的玉米比相野的小臂还要粗。相野盛情难却,啃了半天,回到民宿时一半都没啃完。

  民宿里空荡荡的,陈君阳和陈君陶还未抵达江州,老乐和简寒栖就又出门了。决明那边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查到了车子的主人。

  “宁海集团,知名房地产公司,总部就在京州。车子挂靠在公司名下,想要知道平时是谁用那辆车,还得再细查。还有,我通过道路监控一路追踪那辆车开进了城北有名的关山花园,那地方寸土寸金,而且就是宁海的地,宁海老总和好几个高管在那儿都有房子。但这样的地方安保都很严格,到处都是监控,想要进去可不容易。最重要的是,如果这里真的藏着鹿野的人,动静太大的话容易打草惊蛇。”

  “嗯?到我出场的时候了吗?”

  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相野回头,只见宗眠竟换了一身精致的西装下来,就连绑着头发的发带都变成了黑丝绒的,一边走来一边整理袖口的模样,雍容华贵。原本的丧气也变成了慵懒,贵公子么,总得有点特别的气质。

  决明为相野解释:“大棉花可是我们缉凶处的隐形富豪,他虽然也孤家寡人一个,但跟我们这些穷逼不一样,他继承了巨额遗产。宗家从以前开始就是很低调的人家,所以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但京州的那些富二代基本上都知道宗眠,他这两年虽然很少露面,也还能说得上几句话。”

  那厢宗眠已经跟邢昼说起了话。

  “华茂那边有个酒会,据说宁海的人也会出席,我搞到一张邀请函,过去看看。”宗眠又翻出手机,照着上面念出一个号码让决明记着:“老乐那边,打这个电话吧。这个人就住在关山花园,成天在别墅办派对,让他帮个忙,很容易就混进去了。”

  邢昼便问宗眠:“你熟悉宁海吗?”

  “暴发户,不是很熟。跟宁海迅速累积的财富同样有名的,是他们家的桃色新闻,听起来实在很无聊。”宗眠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宁海的老板就姓宁,叫宁玉生。相野上网搜了一下,出乎意料的,网上对宁玉生的评价似乎很不错,事业有成、有大局观,爱做慈善。

  宗眠却道:“有些事只在圈子里传播,外人不知道而已。”

  相野忽然想到什么,问:“那你知道相家的事吗?”

  宗眠:“他们家大概不是特别有钱,没听说过。”

  打扰了。

  宗眠却忽然有了点别的心思,难得真诚地问相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邢昼:“不,他留下。”

  宗眠耸耸肩,他是实在不太想出门。相野瞧着挺聪明的,整个缉凶处也就他看起来最适合混迹上流社会,要是相野能替他去就好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呢?

  宗眠又开始碎碎念,一边低声叨咕,一边开着跑车出了门。临出门前他还站在跑车前喷香水,压一压身上的药材味。

  那情景,仿佛在做法。

  宗眠一走,民宿里就剩下相野和邢昼,以及闻月三人。

  相野知道邢昼多半是为了他留下的,民宿本就是一个放在明面上的针对鹿野的饵,如果把相野单独留下,难免会出意外。

  几人简单地吃了顿晚饭,相野和邢昼便又来到了负一楼的会议室,一边关注老乐和宗眠那边的情况,一边继续琢磨宁海的事情。

  决明依旧叽叽喳喳的,“知道我刚刚又发现了什么吗?宁海真不愧是暴发户,财大气粗啊,前年还给京州美院捐过一栋楼。你们应该见过,就特别新的那栋。”

  相野和邢昼对视一眼,没想到两件事这就挂上钩了。

  相野问:“宁海和京州美院还有什么来往吗?”

  决明:“还真有,搜索关键词一下就出来了。宁海的建筑设计师,有从美院的建筑学院出来的。等等,关山花园也有跟美院的合作。”

  邢昼:“着重从这方面进行排查。”

  决明:“了解。”

  与此同时,老乐和简寒栖也已经到了关山花园外。两人坐上前来接应的车,有人带路,很顺利地进入别墅区。

  老乐戴上了眼镜,眼镜上有微缩摄像头,可以进行实况转播。

  关山花园内部的监控,即便是决明也无法轻易获取,所以老乐和简寒栖只能用笨办法,将与宁海集团有关的别墅一栋一栋排查过去。

  这样的别墅一共有七栋,分别属于宁玉生、各位高管以及所属设计师。

  老乐这边进行排查的同时,宗眠也到了酒会现场。他没有特意跟谁搭讪,拿着酒杯悠然自得地站在角落里,也因为太过自然,所以哪怕他一个人站着,看起来也不突兀。

  不过他就这么冷眼旁观着,过了一会儿,竟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钱秦。

  “这可真是一桩天大的丑闻。要是包养个情人也就算了,左右不过是点风流韵事,谁还没有呢。花钱捧一个冒牌货,可笑死人。”

  “嘘,小声点儿。这里所有人花在姓钱的身上的钱,恐怕都没有宁总多吧。要是被他听见了,小心翻脸。”

  “这倒也是,就是不知道宁总现在是什么心情。”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说话的人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宗眠则不动声色地把消息传递回缉凶处。他倒是忘了,这些有钱人,尤其是暴发户,特别喜欢追捧那些所谓的艺术家。一幅画可能根本值不了多少钱,硬炒,也能炒个高价。

  更别说宁海还是房地产出身,买点画挂着,不是更显得有品味?

  至于宁玉生的品味,宗眠耸耸肩。

  相野听到这个消息后,沉吟片刻,问:“宁海在钱秦出事后,是什么反应?”

  决明翻着查到的资料回答他:“把跟宁海有关的消息都压下去了。之前宁玉生拍下过钱秦的作品,花了大价钱的,当时还发了不少通稿吹逼格呢,现在全撤了,动作倒是挺快。”

  “你觉得有问题?”邢昼道。

  “一点直觉。楚怜消失十年,在这十年里,鹿野是完全脱离他的掌控的。他4月回来,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能够完全地、重新掌控鹿野吗?”相野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鹿野的手段层出不穷,不乏有人能避过缉凶处的稽查,混成人上人的。这样的人,还会甘愿屈居于楚怜之下吗?”

  历史上,拿破仑在第一次战败后被流放至厄尔巴岛,不到一年就又逃回法国,振臂一呼,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推翻波旁王朝,再度称帝,堪称一段传奇。

  这也是老头跟相野讲的,他什么都教,杂七杂八,有些精通,有些也只是懂点皮□□野就像一只鸭子,被硬塞了很多东西,有用的没用的,平平无奇杂学家。

  现在想想,老头特地跟他讲历史,或许只是在讲人的野心。

  有野心又有足够能力去实施的,雄才伟略、心狠手辣,让人爱又让人恨。楚怜此人城府极深,他能从一个鹿野的叛徒逆袭成为首领,手段了得,也有野心。但相野却觉得,那个“疯”字好像更适合他。

  这是一种直觉。

  儒雅外表下藏着疯子的灵魂,矛盾又统一,这才是楚怜给相野的印象。他的经历已经足够传奇,但相野不觉得他有那个能力,振臂一呼就让鹿野的所有人俯首称臣。

  要知道拿破仑复辟后,也才过了101天就因为滑铁卢战役被二次流放了。他的失败也不是因为个人能力不强,而是援军的失误。

  两个月的时间,楚怜重掌鹿野,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宁海集团里确实有人与鹿野有关,那暗中使个反间计,让鹿野内部闹起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但现在他们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存不存在,也不知道他是谁,操作起来有点困难。

  而且相野担心……

  “楚怜虽然摆着一副猫捉老鼠的样子,但做事都有极强的目的性,他为相齐出头,报复钱家,仅仅只是为了相齐吗?”相野道。

  邢昼皱皱眉头,迅速会意,“决明,查一下宁海那些人现在的位置。”

  决明立刻去查,但他还没查出结果来,宗眠那边又来了消息。他把消息通过a发送到了邢昼的手机上:

  大棉花:宁玉生不在。

  大棉花:他迟到了。

  大棉花:我预感有些不太对。

  邢昼把手机递给相野看,目光随即又扫向老乐那边实时传输回的画面,道:“老乐,直接去搜宁玉生的家。”

  老乐领命。

  决明赶忙又插播消息,“今天下午宁玉生还出现在某个剪彩仪式上面,他名下有很多套房子,但经常住的应该就是关山花园。”

  关山花园67号。

  相野却眯起眼,还觉得不够,道:“有他的电话吗?”

  决明:“有,但不是私人电话,是工作电话。”

  相野看向邢昼,“打一个?”

  邢昼略作思忖,便答应下来。直接打电话可能会有打草惊蛇的风险,但经过刚才那一番推论,邢昼更倾向于相野的想法。

  决明立刻拨过去,可对面迟迟无人接听。他觉得不对劲,连忙又联系助理,发现助理的电话总是占线。

  结合刚才宗眠给出的消息,相野沉声:“他可能出事了。”

  可老乐和简寒栖赶到67号,67号只有保姆在家。他假装走错了门上前搭话,保姆透出一个消息:她家老板一个多小时前就离开去参加酒会了。

  “哒、哒。”相野轻叩桌面,“宁玉生在关山花园就这一栋房子吗?”

  “至少明面上就这一栋,你等等,我再查查,看有没有挂在其他人名下的。”决明风风火火地又去查了,一个人恨不得摆成几瓣用。

  邢昼在这时就展现出与众不同的魄力来,“再查下去,真的出事就来不及了。报警,通过上面施压,让老乐直接调监控,假宋灵究竟躲在哪里,宁玉生究竟有没有离开关山花园,要彻底地排查清楚。”

  相野低喃:“桃色新闻?”

  “情人?”邢昼和相野双双眸光一亮。不必叫决明去查,直接问宗眠。宗眠不知道宁玉生的情人具体叫什么,但他可以打听。

  不过几分钟,回复就来了。

  那是个叫于丽丽的女人。

  决明直接去查于丽丽,果然查到她在关山花园有一栋房子。

  老乐和简寒栖马不停蹄地赶过去,路上碰见保安在巡逻,老远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两人也没有停下,甚至加快了速度。

  关山花园17号映入眼帘。

  相野通过摄像头传回的画面看到了那片被风雨摧残过的花园,画面有些晃,还很暗。此时已经快到晚上八点,外头有路灯,但别墅里却漆黑一片。

  除了院墙的门,里面的门全都大敞着,透着丝诡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妙的气息,老乐在缉凶处多年,预警雷达早就响起。他没有走正门,一个箭步冲向花园,看到这边的情形,瞳孔骤缩。

  画面定格。

  相野看到正对着花园坐在客厅里的男人,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死死盯着。

  这是一个很大的花园,连通着厨房和客厅。两边的门都是落地玻璃,采光极好,通透性极好。尤其是通往客厅的地方,一整面墙都是玻璃,而此时此刻玻璃门大敞着,那个男人坐在门口的靠背椅上,双手自然垂下,脖子无力地后仰着,露出足以切断脖颈的伤口。

  鲜血染红了昂贵的西装,流淌到地上,甚至直到现在,还在缓慢地往下低落。

  “滴答。”就是这样微小的声音。

  随着老乐走近,相野看清了他的脸。

  他是宁玉生,脖子里嵌着极细的丝线,像琴弦。镜头的转换也证实了相野的猜测,客厅一角放着一把大提琴,琴弦缺了一根。他是被活生生勒死的。

  “看那里。”简寒栖的声音仿佛淬了冰。

  老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墙上挂着一幅油画,哀艳的青年正垂眸俯视众生。不,那不是哀艳。

  相野双手撑在桌面上,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恨不得钻进那画面里去。他瞪大了眼睛,不放过画的任何一个细节,无比确定——

  画已经变完整了。

  “是血。”老乐走到近前嗅了嗅,脸色极度难看,“还没有干。”

  赤红的颜色补全了这幅画的最后一部分。它变得愈发绮丽,冲淡了原本的哀意,让画中的青年鲜活起来。

  他的嘴角甚至变得上扬,脸色也不再苍白。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老乐低声暗骂,而紧跟着他们追进来的保安已经吓得跌倒在地,又马不停蹄地爬起来,怪叫着冲出去打电话报警。

  一切都乱了。

  变完整的画,被杀死的人,失踪的楚怜,成为一片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头顶,似噩梦一般。

  “老乐,简寒栖。”是邢昼沉稳的声音如同一盆凉水泼下,让他们瞬间唤回了理智。

  老乐咬咬牙,让简寒栖留下保护现场,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遗留下来的线索,他则立刻赶往保卫处。

  从现场的出血量来看,人死了有一会儿了。或许就在他们赶往关山花园的时候,凶手正好从这里离开,他们但凡早一点来也好。要是早一点……

  可事已至此,老乐只能想办法去调监控。好在他听邢昼的话提前报警,他赶到保卫处的时候警察已经到了,有决明居中联络,他很顺利地看到了监控录像。

  邢昼也在抓紧时间打电话,相野听到了“通缉”之类的字眼,应该是要以此为由通缉楚怜。相野的脑海里却全是那幅画,那幅画给人的冲击太大了,而且楚怜为什么要把画留下来?

  别墅里曾经住着楚怜,这肯定不假。

  楚怜能住在这儿,假宋灵也在这里出没,说明楚怜确实与鹿野有脱不开的关系,而且宁玉生也确实是鹿野的人。整个宁海集团都可以为鹿野打掩护。

  宁玉生背靠宁海,他在鹿野的地位肯定不低,这也暗合了相野的推断。楚怜回归最重要的事不是找出便宜舅舅,而是重新掌权。

  不管楚怜和宁玉生从前是什么关系,宁玉生追捧钱秦,而楚怜却毫不留情地将他在公众面前扒皮,两人定生嫌隙。

  于是宁玉生死了。一个不听话的下属,当然要毫不留情地舍弃。

  相野直觉,是楚怜亲自动的手。这是威慑?或者说是,杀鸡儆猴。

  思绪飞转,相野按捺不住地想要亲自去看看那副画。

  老乐的新消息却又让他止住了步伐,“找到楚怜了。就在我和小寒进入关山花园后的五分钟左右,他开着假宋灵坐过的那辆车离开了这里。”

  邢昼:“决明。”

  决明:“在追了在追了,他离开到现在也就半小时不到,我正在请求协助,争取在京州附近把人拦下来!”

  相野便也顾不得看画了,他更想知道楚怜会去哪里。把画留下的行为,等同于丢弃,他为什么要丢掉画,又堂而皇之地离开?

  这行为让相野不解。

  气氛愈发紧张。

  决明每隔几分钟就汇报新的进展,而通缉令也已最快的速度下发,一张针对楚怜的网逐渐在城市边缘铺开,就等楚怜撞上去。

  时间来到了晚上九点多。

  夜晚的京州霓虹环绕,车水马龙。楚怜的车已经被发现了,老乐和简寒栖正在追过去的路上,而负责协助的人也已经蹲守在那辆车的必经之路上,严阵以待。

  那是位于城郊的一条公路,车辆少,正适合拦截。

  邢昼离开了会议室,很快又回来,步履匆匆。相野觉得楚怜行事这么滴水不漏的人,怎么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地独自出现在路上,肯定有猫腻,正想跟邢昼说话,就看到他拿出两张符,问:“要去见见他吗?”

  相野想到水遁符,“这符能传送?”

  得到肯定的回答,相野哪还有迟疑,立刻站起来,“走,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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