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变生肘腋_妃常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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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变生肘腋

  要读懂王琅的心思,谈何容易?

  王琅的这句话,一下就把我的睡意给打得散了,他大爷倒好,说完了这一番话,便安然闭目就寝,没有多久,呼吸就匀净了下来。

  我本来有心和他捣乱,可是想到现在夜已经深了,而他明天一早,说不准还要到紫光阁去搞交际,心里一下就软了下来,只是支着下巴趴在他身边,借着床边的一点微光,细细地审视着王琅的脸。

  醒着的时候,他从来不少威仪,天家太子的身份,仅仅在神色间就已经流露无疑。可是睡着的时候,王琅的五官出乎意料的柔和,这时候才能看出来他和屈贵人的确是母子,两人的长相,都是十足的精致。只是当他醒来之后,凌厉的气势会压过长相中的柔和婉媚而已。

  我禁不住轻轻地在空中描摹他的脸颊,小心地不让我的手指落到他脸上,惊了他的好梦。

  王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毕竟是极为复杂的,当了解一个人到了这样的地步,就已经不可能用几个简单的词,来断定他的性格。

  王朗是严厉的,但对我也有温柔,他对我是特别温柔的,可也特别的严厉。他实在是个变幻莫测的男人,从小就很有天家的风范。

  我姑姑也的确曾经夸奖过王琅,“好孩子,这样小就能藏得住自己的心思。”

  身为皇家子弟,又有谁不精通这一门绝技呢?就是我姑父的心思,除了我姑姑苏岱之外,又有谁能读懂?

  我曾以为,他毕竟还是爱我的,从小到大,他虽然极力掩埋,但对我的在意,始终昭然若揭。就是瑞王,也都看得出来。

  可……如若他是爱我的,那天晚上,他又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来?

  我的心顿时就是一沉。

  这几年来,每当我得意快要忘形,就要翘起尾巴的时候,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天晚上。

  那还是一两年前,王琅选妃的时候出的事了。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月色特别皎洁明媚,低低地挂在太液池边上,水中清辉交错,一阵微风过处,月影粼粼而动,极是风雅可爱。

  而只要一想到那晚的月色,所有的兴奋就会不翼而飞,徒留无边苦涩。

  那一晚,几乎重铸了我的整个少年时光。

  在十三岁之前,我是天之娇女,从小在咸阳宫里长大,帝国身份最高的男主人与女主人,将我捧成了掌上明珠。苏家如日中天,爹娘虽然身子不好,但对着我,却也是倾尽了万般宠爱。让我在宫里宫外横行无忌,度过了一段颇为飞扬跋扈的日子。

  我从来也不曾讳言,十三岁之前,我并不大懂事。

  从姑姑去世开始,几年间爹娘旧疾发作先后去世,哥哥又要披甲上阵到北疆征伐,我的世界忽然变了调,晴朗明媚的蓝天中,现出了灰而沉重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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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也正是从姑姑去世之后开始,王琅便渐渐地疏远了我,借口男女大防,也不许我和瑞王再多亲近。

  当时我总是以为,他到底还是为我好的,将来我要入住东宫,在闺誉上就不能有一点沾污。所以我也尽量减少了入宫的次数,幽居家中,甚至还请了无数的教养妈妈,来教我宫礼宫规——那时候我已经渐渐懂事,明白我不再有任性妄为的权力,我们苏家,也不再是大云的第一门阀。这世间终究是有很多遗憾,无法用我的热情,我的天真去弥补的。

  然而,当时我总是以为,我虽然也有不足,也有缺点,但总还是特别的。在这世上,有一个王琅,能够呼应我全心全意的热爱。

  而为了这一天,我愿牺牲无数,只求与他白头。

  那时候我还根本没有自知之明,而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又怎么能去读懂别人?

  这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在睡梦中几次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瑞王就走在我前头,他玄色的衣袖,在夜空中拂动着,他是受我之托,去问一问王琅对我的心意。

  我紧着往前追赶,想要拉住瑞王,求他不要去问,不要再重演一遍我的难堪。可是在梦里他走得很快,而就算是被我抓住,他也只会为难地笑着,告诉我什么都布置好了,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就很没有精神,揉着眼坐在床边,看王琅在宫人们的服侍下,不疾不徐地穿着衣服。

  等到他都开始套外袍了,我才回过神来,不禁惨叫:“小白莲,你死到哪里去了!”

  王琅就似笑非笑地冲我挑起了一边眉毛,调侃之色,深埋在他那张八风吹不动的死人面具下头,只从眼睛里露出了一点端倪。

  这个人真是过分,自己起得早,也不叫我起来洗漱,身为东宫太子妃,还要让太子等着一起请安,这要是传扬出去,我又要被表姑拎着耳朵背《女四书》了。

  小白莲应声而入,慌慌张张地捧来了我的全套行头。王琅也没有理我,他先出外殿去吃早饭了。

  “是太子爷不让奴婢们叫醒娘娘。”两个小宫人一边打水绞手巾准备伺候我洗漱,一边叽叽喳喳地解释。“说是娘娘昨晚累着了,多睡一会也是好的。”

  去,现在还玩起体贴了?分明是想要看我出糗——

  紧接着我就明白王琅这一次的确是难得地在体贴我。

  我根本……我根本都快站不起来了。

  “哎哟,本宫的老腰呀!”禁不住就抱着床柱子轻声抱怨了一句。对马才人的愤恨更深了一层:娘的,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处.子,这种药也敢下这么大的量?这是我毕竟还和太子磨合了那么半年多,要是半年前,我今天是别想下床了。

  强忍着腰间的阵阵酸疼,我撑着直发软的腿儿下了床,才走了几步路就气喘吁吁地,恨不得叫小白莲把我背到净房去。就这样一边洗漱一边诅咒马才人,好容易又磨蹭出来,强忍着难受梳洗过穿了衣服打扮好了,走出屋子,太子爷早饭都吃完一会儿了。

  他难得没有埋怨我拖慢了时辰,而是安顿我,“来吃个馒头再动身。”

  我看了看屋角的自鸣钟:现在已经比我们俩平时到瑞庆宫的时间要晚一刻钟了。

  “不吃了不吃了。”我心急火燎,“辇车来了没有?”就要直接往门口冲。

  王琅安安稳稳地坐着不动,根本没有随我起舞的意思。我人都挪到门口了,回头一看,见他稳如泰山,只好又垂头丧气地挪回他对面坐好。

  太子爷送了我一个大白眼,才慢腾腾地吩咐阿昌,“给太子妃上一碗杏仁茶,再配一个小馒头。”

  杏仁茶是冬天的早点,这眼看着就要盛夏了,谁一大早喝这个?

  王琅这是又要借题发挥来教育我了。我越急,他就越是不紧不慢,越要我急。

  “你急什么?”从小他就爱这样问我。“什么事,是你能急出个结果的?”

  我只好委委屈屈地浅啜了几口杏仁茶,将满心的着急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作出了一副不紧不慢的态度来。

  王琅果然这才满意,他挥了挥手,大度地告诉我,“天气热,杏仁茶喝不下去,就不要多喝了。一大早喝出满头大汗,也不好看。”

  唇边甚至还难得地缀上了浅浅的笑意。

  装!你再装!装成个大尾巴狼就遂了你的心意了是不是?

  我气哼哼地白了他一眼,三口并作两口吃掉了小馒头,乘着阿昌和小白莲踱开了去安排辇车,才低声埋怨王琅。“还不是怕你请安迟了,皇上又要说你不恭敬——我难道还怕迟?”

  我公公那么宠我,又怎么会忍心怪我请安去迟了,至于皇贵妃那里,最近她才被狠狠收拾过,也没有胆量借题发挥来为难我,我的急归根到底,还是为了王琅嘛。

  如果在以前,我肯定要找出千般理由来为自己开脱:我不是为了王琅,我是为了自己,我讨厌他,又怎么可能为他考虑。

  不过现在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我心里有没有王琅,难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一个连自己的心思都读不懂的人,又怎么去读王琅的心思?

  王琅还是那不动清明的死样子,他正要说话,屋外忽然奔进了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跪下报信,“皇上请太子立刻进瑞庆宫说话,又带话说,太子妃连日辛苦,今日就不必进瑞庆宫请安了。”

  我一下面红耳赤,又有些心惊胆跳:不会吧,皇上怎么对东宫的动静,就这么了如指掌?我昨晚上才……嗯……才被王琅这么恶狠狠地折腾了一番,他今早就让我别去请安了?

  虽说这到底也还是为了疼我,可疼爱里,就透了丝丝缕缕的……不得劲儿。让人非但没有一点感动,反而很觉得毛毛的。

  就是太子爷眼底也有了一丝讶异,他看了我一眼,神色稍作变幻,忽然轻声在我耳边道,“你别轻举妄动。”

  便施施然起身,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就动身吧。”

  我一下又被王琅给闹糊涂了,只得怔怔地坐在位置上,目送王琅远去。

  总觉得他的情绪,就随着皇上的这一句话而变得很低沉,甚至周身辐射的气场,都由淡淡的愉悦温暖,一下冰冷了下来。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我也无心再为难马才人,索性传话进去,让妃嫔们都不要出来给我请安了,又把柳昭训找来说话。

  柳昭训老早就有过誓言,决不会再管我和王琅的事,所以尽管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揶揄,但却到底没有嘲笑我……

  偷鸡不着蚀把米?似乎不对,那是马才人的心情。

  搬起石头砸了脚?更不对,我和太子爷昨晚做的事,往俗了说那是恩爱,他要是不疼我,何必特地回来找我那什么什么。

  总之她就是没有嘲笑我的谋划又成了空,而是很快坐下来和我商量,到底该怎么处置马才人。

  “既然昨晚东宫已经严厉责骂,我看她自己也会知道羞耻,”柳昭训的话,意味深长,“我们再稍示警告,半年内,马才人是不会有什么举动的了。”

  马才人虽然不聪明,但也绝对不笨。药都下了,太子爷也不肯动她一下,她还有什么手段能打动磐石一样的王琅?

  既然如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能做的最好的选择,恐怕就是尽早出宫,免得碍了我的眼,继续被我收拾了。

  我就和柳昭训商量,“她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你说,要不要挑明了告诉她,我这个太子妃,也并不只是件摆设?”

  柳昭训的性子要比我阴险很多,最喜欢的就是做幕后的大阴谋家,她笑出了七八个褶子,“娘娘真是明知故问,又不是不知道,我柳叶儿平生最爱,就是——”

  “卖了人,再让那人帮你数钱。”我为她补完,又沉思了一下,也觉得马才人既然已经不可能再成气候,继续欺负她,也没有太大的意思。

  就叫了小白莲过来。“传我的口谕,让马才人有多远就滚多远,进了朝阳宫,就不要再出来碍眼了。等我腾出手来,再收拾她。”

  被这么一吓,马才人估计也是真的再不敢出来碍眼了吧。

  虽然说没有达到把马才人赶出去的效果,但不知怎么,想到王琅回来找我,而不理会她,我的心情就特别的好。

  我美滋滋地偷着乐了一会儿,才和柳昭训讨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一大早皇上就把王琅单独喊到瑞庆宫去了。还说,说我近日里辛苦,让我今天都别去请安了——”

  我的话忽然间就断了。

  不顾柳昭训好奇的表情,我一下在心底把当时的话给倒了回来。

  那时候满心只是觉得自己很不舒服,又很不好意思:被王琅折腾成这个样子,让我公公看到了,只怕又要打趣我。

  所以小太监传的口信,一下就被我理解成:皇上已经知道了昨晚东宫的事,所以特地让我在东宫好好休息,就不要出门请安了。

  可是东宫虽然不说是铜墙铁壁,但到了晚上,也总是关了宫门,东西殿的事,更是很少被外人知道。我公公就算要知道一点皮毛,那也绝无可能,会这样地快。

  而且他不是让我别去瑞庆宫请安,他是让我‘就不要出东宫了’。

  这是在变相地禁了我的足呀!

  又着急上火地把王琅找到瑞庆宫去……

  我一下又想到了王琅的吩咐。

  我的心跳一下就快了起来,一叠声吩咐柳昭训,“我……我不能出宫,你到露华宫去问一问消息——看看皇上是不是又发作王琅了!”

  柳昭训惊讶地问了一声,“什——”

  她似乎一下也明白了过来,顿时就站起身来,默不做声地出了屋子。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柳昭训带着消息回来了。

  皇上今天不让我去瑞庆宫,果然就是要私底下发作王琅。据陈淑妃说,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发落王琅的,只知道两个人现在还关在屋子里,外头的人是一个都不许进去。

  表姑还带话过来,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你也知道皇上的性子,你越劝他越发狠,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皇上让你别出东宫,你就别出门添乱了!”

  到了关键时刻,不论是表姑还是王琅,是个个都比我更稳得住。

  虽然心头就好像爬了几千只蚂蚁,但我也只能焦灼地在东宫等消息。

  等到快吃中饭的时候,表姑又送了消息来:皇上罚太子在紫光阁面壁半个月,听说现在人已经被押送出去了。

  我一下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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